第一百二十四章
麻江受不了这种让他浑身不在的沉默，没过一会他就说道，“是什么让你这个一直作死的人，突然改变了人生哲学？”
“我从来也没渴望过死亡，医生，所以算不上真的想要作死。”杜正一说道，他转开了视线，继续说道，“可能你觉得我不怕死亡，我不怕的是未知的死亡。在我经历过的所有事里，唯有归期已定这件事最无奈。那种感觉就像每一次你抬起头来，不管看向什么，都有一只巨大的沙漏悬在上面。”
“你是怎么克服这种感觉的？”麻江问道，他在自己衣服的所有口袋里摸了一遍，才找到烟盒。他拿出两根烟，分给了杜正一一根烟。
“我实验过无数方法，希望能够无视沙漏的存在。”杜正一接过烟来点燃，无所谓地继续说道，“我也曾想尽办法享受生活，你知道我的信用点多到没用。可最终我意识到只有每分每秒地做事，才是延长有效生命的办法。即使时长不太够，但维度却有增加的效果。最重要的是，有的时候，专注真的会让我忘了沙漏那回事。”
麻将哼笑一声，吐出烟圈，避开杜正一的视线，“现在的香烟做的真娘气，太细了。人类的变化总是那么快。”
杜正一也看着烟杆，的确是太细了。“你真是个爱发牢骚的人。其实我也对一切都不满意，我只不过不那么爱说话，因为说话浪费我活着的时间。所有活着的人我也看不上眼，因为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但是，那些落在我肩上的重担，我仍然会去做，不是为了哪个活着的人，只不过是因为那是对的事，做这些事，就是我存在的方式。”
医生没有说话，杜正一咬着烟继续说话，看起来越发有些玩世不恭的痞气，“这样也好，我跟谁的交情都没深到我死后会让他们伤筋动骨的程度。虽然有时候，遇到一两个漂亮女生，我也愿意找机会跟她们同行一段路。但也只是同行一段路而已，真的不会再深入了。”
“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但是有一只罗奇是吧？”麻江说。
“我有什么办法？”杜正一摇摇头，“罗奇……既没皮又没脸，像只流浪猫一样也不知是从哪就凑上来了。有时候，我觉得别人看我就像看一个死人，可能也是因为我像个死人一样不理所有人。但罗奇他……他是一个看得见鬼魂的人，他一直缠着我，他能看见我，他也一直看着我。”
“听你这么说，就算我想劝你把罗奇交给他爸，也不太可能了是吧？”麻江说道。
“罗奇有权利使用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那是他存在的一部分。”杜正一温和地说道。
但麻江了解他，知道这样的温和是因为他从不怀疑自己做出的决定。
“你就这么在意存在。”麻江说，但是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医生，我死以后，你就终于不用跟着我到处跑了，到时候你有什么打算？”杜正一转过头来望着他说道。
“到时候我就不再为琼林工作了。我打算找个人结婚，生孩子，跟过去的这些生活完全隔离开。”麻江说道。
“是个好选择。”
“你还没有说，既然你早就选择好了生活……不，应该说是生存方式，为什么今天突然反悔了？”麻江狠狠地吸了一口，好像几下就吸完了那根细细的烟。
“我越来越担心罗奇。”杜正一老老实实地说。麻江几乎被他逗笑了，杜正一一定想不到他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老实。
但过了一会麻江又醒悟过来，杜正一老实，是因为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杜正一看着他，老老实实地说，“我到了这个时候才突然发现，我想要托个人在我身后帮罗奇一把，能找到的只有你。”
麻江的面颊僵硬得酸疼，他要抬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才能不要做出什么可耻的表情。杜正一还在等着他亲口回答，他避开杜正一的目光，“你为人家操什么心，他爹是个多牛逼的法师，难道还能对儿子真狠心不管？”
“按照罗奇的意志，帮他度过难关。”杜正一补充了自己的话。
麻江无话可说，“杜正一，你说你……”
杜正一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知道他没有办法。
“好，我答应你，行了吧？”麻江无奈地说，“你这个人，我不算你的朋友你为什么来求我。还说到这个份上。”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哭得太大响了。”杜正一说，“我看着他那样子就想，这下我在棺材里是要躺不安生了。”
“当面让你承认是任何人是朋友我看都不太可能，你这个人肯定是有障碍。”麻江笑了笑，低下头又认真地说道，“可没到最后一刻，还有希望。意念法师学会里也经常有些新突破，我一直在跟其他法师联系。这些年你一直没什么求生的念头，一路奔着死路去，我早就希望你心里能存个绊住你的念头。”
杜正一没有说话，麻江靠在树上望着树顶上难得高远的晴空。“我知道，本来能御风飞行的人，让他在地上走，这肯定很痛苦，很多人大概宁可去死也不会这样活着。可是你要克制自己，不要再参加战斗了，给我争取一点时间。”
“我已经决定跟文琳合作了，你找到的新线索，我会交给她去查。”杜正一说。
麻江满意地点点头，“她能做朋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野心勃勃的表子。”杜正一语气平静地说。
“哦。”麻江说，略显错愕，又有些了然。
“我在琼林长大，在法师的权力中枢里见的最多的就是这种人，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到味。不过她可能也不算什么坏人，只是想晋级而已，也许当年范矢还年轻不擅长掩饰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杜正一说道。
“那看来我应该跟她套套交情啊，有你帮忙她马上就能战功赫赫了，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尊者呢。”麻江笑了起来，“马屁得赶早拍才有效果。不过你这是被又一个吸血蚂蝗盯上了啊，总是这样。”
“她原意从我身上榨好处是好事，她自己有野心就会拼命把事情做好。眼下的局面，我也真是太被动了，力不从心。”杜正一说道。
“我巴不得这样。走吧，回去吃饭。”麻江有了些信心，情绪也好了很多，“不过为了履行诺言，我得从今天开始严格要求罗奇学习了，他从今天晚上开始就别想睡好觉了。我可以体罚他吗？”
“你的徒弟你看着办吧。”杜正一微微笑了一下，又说道，“医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