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娣吓了一跳,赶忙用尽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将孟岁隔拽了上来。
孟岁隔将那矮个子男子身上的箭矢拔出来,扔到院子里。
两个人就坐在矮个子男子的身上,歇息片刻,稳稳心神。
张娣转头看了眼身后,只觉得头晕眼花,心里一阵狂跳。
这么高的地方,她真的爬上来了。
可是一会儿还要从这跳下去。
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是要摔死人吗?
不能想,一想就浑身直哆嗦。
张娣哆哆嗦嗦的问出了口:「孟,孟大人,一会儿,要,要从这跳下去?会,会摔断腿的吧?」
孟岁隔没有说话,只是默然无声的将飞爪换了个方向,重新卡好,将绳索提上来,顺着外墙扔下去。
「我先下去。」孟岁隔一手抓着绳索,足尖轻点外墙,一截一截的往下落。
下落的速度显然要比攀爬的速度快上许多。
而有了爬上高墙墙头的经历,张娣的手脚也利索了不少,虽然下来的时候还是磕磕绊绊的,但好歹还是稳稳当当的落了地。
脚下结结实实的踩在地上,张娣才觉出自己是真的死里逃生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孟岁隔却知道现在不是泄气休息的时候,汉王府里的那些宵小之徒随时都有可能发现他们逃脱了,继而追出来。
他拉起张娣,低声道:「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等坊门开了再出城。」
听到这句话,张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连连摇头:「出城!不,我不要出城!我不出城!」
孟岁隔皱着眉头道:「你不出城?不出城你去哪?」
「我回家!我又不是无家可归!」张娣瞪了孟岁隔一眼。
孟岁隔恍然,是了,张娣原本就是被逼无奈入的汉王府,趁这个机会逃脱出来,不赶紧回家还等什
么呢。
但是她现在的身份,回了家也不是万事大吉的!
孟岁隔上下打量了张娣一眼,慢悠悠的低声吓唬张娣:「你是汉王上了谍谱的正经妾室,未经汉王的允许,擅自离开就是逃妾,是要连累你的兄长的。」
张娣果然被吓住了,微张着嘴呆立在墙角,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在家乡见过被抓回来的逃妾被收拾的有多凄惨多狼狈,打的不成人样还不算是最惨的,连累的娘家人都被人指指点点,无立足之地,那才是最惨不忍睹的。
她打了个寒噤,突然回过神来:「不,我不回家,我,我去秦王府,我要去秦王府,哥哥走的时候交代过我,遇事不决就去秦王府!」
孟岁隔愣住了,嘴角微抽,汉王的妾去投奔秦王,这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可是全京城里最大的热闹了。
汉王头上的这片绿,那可就是野火烧不尽,四季草长青啊!
他想再劝几句,可抬眼一看张娣一脸坚决,显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劝业是劝不回来的。
他索性不再劝了,人从跟头里乖,摔的多了自然就知道好歹了。
他看了看黑漆漆的左右,曲巷深幽,月色晦暗,青石板路上起了一层淡薄渺渺的雾气。
静了片刻,孟岁隔才低声问:「你知道秦王府在哪吗?」
张娣张了张嘴:「我可以打听。」
孟岁隔又问:「那你就打算在这呆一夜,天亮之后打听秦王府?」
张娣点点头:「我知道秦王府就在十六王宅,肯定离得不远。」
孟岁隔扬起唇角,突然笑出了声,笑中有淡淡的轻讽:「那你就在这等着吧。」他微微一顿,续道:「不要说在汉王府见到我的事情。」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进黑暗中。
「诶,你别走,我,怕,」张娣声音渐低,最后那个「怕」字被黑暗吞噬殆尽。
她抱臂坐在墙角里,头埋在膝头。
兄长被冤入狱她没有怕,苦求汉王的时候她也没有怕,汉王府里处处都不对劲的时候她更没有怕,可现在,她怕了。
劫后余生之后,那怕就更加的刻骨铭心。
没有人不怕死,说不怕的,只是看不到活路罢了。
「诶,秦王最讨厌人哭哭啼啼的。」一道暗影笼罩在张娣的头顶,似笑非笑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
张娣慢慢的抬起头,看到孟岁隔皮笑肉不笑的脸,顿时想一拳头砸过去,打他个满脸开花。
话本里总说谁谁谁长了张欠揍的脸,他这张脸怕是就是这样的!
「你回来干什么,等着被人抓呢?」张娣气呼呼的回了一句。
「呵,气性还挺大!」孟岁隔失笑,伸手把张娣拽起来,哼了一声:「走吧,送你去秦王府。」
「啊,」张娣诧异急了,借着孟岁隔的手站稳了,却半晌没有迈动步子。
孟岁隔往前走了几步,转头道:「不去了?改主意了?要跟着我出城了?」
「去!我去。」张娣这才回过神来,三步两步追过去。
张娣猜的没错,秦王府和和汉王府同在十六王宅,相隔的确并不远,转过一道曲巷,便已经看到了翘角飞檐,整整齐齐的琉璃瓦在月色下流淌着水波微光。
孟岁隔站在墙角,指着不远处的大门道:「喏,秦王府,你去吧。」
看到巍峨肃穆,和汉王府截然不同的深宅大院,张娣突然心生胆怯,往前走了一步,半只脚踩进微亮的灯火里,犹豫磕巴道:「你,我,不跟我去?」
孟岁隔看出了张娣的惧意,摇头轻笑:「我去了,你反倒进不去秦王府
了,去吧,」他微微一顿:「别怕,我在这看着你,你进去了我再走。」
「谁害怕了。」张娣不服气的嘟哝了一句,挺了挺脊背,英勇就义一般走进灯火阑珊处,走到巨大肃穆的匾额底下,举手叩门。
「啪啪啪」的叩门声在深夜里很是响亮,很快便惊动了守夜的门房。
不知道张娣跟门房说了些什么,或许是秦王早有吩咐,总之门房并没有为难张娣,问了几句话之后,便很快将她请了进去。
孟岁隔靠在墙角,远远的看见灯火下门房脸上的笑容真切,并没有半分的敷衍怠慢,想来是秦王极为重视张娣和张岩,也早有吩咐。
看来张娣在秦王府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他微叹了一声,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秦王府门前和汉王府的后院纷纷归于平静。
阿庸站在破败的倒座房门前,伸手拨弄了一下挂在锁扣上的锁头。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他头也没回的问道:「如何了?」
身后之人低声道:「他们已经顺利逃出去了,果然如总管所料,一个入了秦王府,一个往坊门方向去了,想来是在等天亮之后出城前往玉华山。」
阿庸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淡淡道:「他们当然会顺利逃出去,不然那两个人不就白死了吗?」
身后之人敬服不已,低声问道:「那总管,后面咱们该怎么办?」
阿庸眯了眯眼:「让他出城,在僻静的地方截杀,他的用处已经发挥完了,可以彻底消失了。」
身后之人并不知道阿庸在谋划什么,只是觉得费劲千辛万苦弄进来这么个人,又费劲千辛万苦做了个局把人送出去,最后还要杀掉,这简直是白费了功夫嘛。
这还不如当初直接杀掉干净省事呢。
但这话他不敢说,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转身安排去了。
天色已经大亮,晴朗的日光照耀着官道,道上车马不停,尘土在明亮的阳光里飞扬。
一辆老马破车贴着道边慢悠悠的往前走着,赶车的是个脸色黢黑的小厮,生的丑陋无比,唯一可取之处便是一双眼眸灿若星辰,笑容也清澈明媚。
并没有因为貌丑而羞于见人。
小厮高高的扬起马鞭,大喝了一声。
可老马实在是太老了,那车也着实太破烂了,饶是小厮鞭子举得再高,声音喊得再大,老马也跑不快。
「哗啦」一声,车帘被人掀开,一个脸色蜡黄,神情憔悴的男子探出头来,嗤的一笑:「臭丫头,这马老的牙都要掉了,这车破的轱辘都快散架了,你就说把鞭子挥的山响,跑不动还是跑不动。再把我给颠死了,你赔都赔不起!」
听到男子这话,旁边的路人诧异的看了小厮一眼,原来这赶车的不是个小厮,竟是个姑娘。
路人看着一眼,不禁唏嘘老天爷玩人果然往死里玩儿。
一个大姑娘长成这幅模样,这辈子嫁人就是个梦了。
这幅尊容画成画像,贴在门上辟邪,贴在床头避孕!
黑脸姑娘转头冷笑:「我倒是想买好马好车,你掏钱吗?」
憔悴男子顿时哑口无言了,他倒是想掏钱,奈何他现在佩囊比脸都干净。
没钱英雄气短,少爷都比丫鬟矮一头!
憔悴男子气呼呼的甩下车帘,坐回车厢。
饶是他被这老马破车颠的头昏脑涨,掀开车帘吐了好几回,都没再抱怨过一句了。
黑脸姑娘大奇,看着吐了第五回,连黄水儿都吐了个干净,已经吐无可吐的憔悴男子道:「嘿,真是奇了怪了,你怎么没有一句抱怨了呢?」
憔悴男子的脸色更黄了,靠在车辕上直喘粗气,满口苦涩:「你,你,你吐五回试试,试试,还,还有劲,有劲说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