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到四百石。”教谕露出绝望的神情,“若连这些粮食都被劫走……”说着,他一咬牙,朝着鬼兵离去的方向追去。
县尉在后边喂了一声,教谕没有回头。
……
青灵县的粮仓建在县府北边,仓侧便是一座石板路连接的提沙桥,过桥向西不远处便是临着泾河的水陆码头。
犬吠四起,守仓的兵吏提着灯笼,死死扯住细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阴冥之师,他们没敢生出半点反抗的心思。
鬼兵接近粮仓时,守仓的兵吏已跑得一干二净,那百乘塌车在蜃雾遮掩下驶进仓中。
县仓里头有十个粮窖。每个粮窖窖口有三丈方圆,约莫深两丈,能装下近四千石粮食。烘干的窖壁垫了黑灰、干草、木板、席子、谷糠,最上边又铺了一层草席。
此时的十个粮窖里,只有一個装了浅浅一层粮食。
塌车到了窖旁,一袋袋粮食被妖怪抛下去,装满一个、两个,直至五个粮窖。
……
天将破晓,鬼雾向北,已到了提沙桥头。
一阵呼唤声从南边传来:“武威侯!武威侯留步!”
教谕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只隔着几丈的距离,看见那些怖人的鬼兵,不禁胆寒,却鼓起勇气喊道:“将军治军严明,虽已成鬼,却仍是仁义之师!如今青灵县民生疾苦,在下斗胆请将军莫再夺走仓中存粮!”
教谕喊出一番话便低下头,不敢再瞧那雾里的鬼兵。
雾里传出噗哧一笑,那笑声极其短促,却颇为清脆,像是少女发出来的。
紧接着,那声音又说:“武威侯上回借了青灵县两万石粮,这次却是来还粮的。”
教谕忍不住抬起头,见到鬼兵环绕的雾气中,隐约露出个红衣少女的身影,指向粮仓,“不妨过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雾气再度飘动,众鬼影一上桥,就变得十分模糊,待过了桥,便尽数消失,只余一方空堤。秋水映着破晓的晨光,冲刷堤岸,潮声若隐若现。
教谕愣了好一会,跑向粮仓,刚来到粮窖边,便见到满窖的粮袋。他不可置信地冲上去,拿匕首划开一袋粮,小心翼翼的捧起流出的粟米,双手发颤。紧接着,又划开另一袋粮。
如此检查了五个粮窖,教谕双脚一软,跪倒在地,把头埋到米袋里,嚎啕大哭。
“粮,有粮了……”
……
鬼兵还粮的消息,犹如泼入滚油的冷水,沸腾了整个青灵县。天刚亮起,县中百姓、城外灾民,都涌向县府北边的粮仓。人潮涌动,有人喊着发粮,有人喊着要见郑明府,一片混乱。
乱象愈演愈烈,青灵县却群龙无首。
郑宅里,郑氏强打精神,带着管事出去,在主簿、教谕、县尉等人的协助下,安抚百姓,总算没酿成人踩人的惨事。
然而仓中粮食高高堆起,县令不在,没人能拿主意。鸡鸣刚过一刻,神咤司校尉陈皓初便领着几个缉妖吏,策马赶去鸣沙官驿。
马背上,陈皓初还有些发懵,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查清鬼兵过境的真相,但仅仅一夜过去,局势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光陈皓初,这个清晨,县中官吏、士绅、神道灵祝、百姓……整个青灵县都在议论鬼兵过境的事,议论那位还粮的昌平鬼主。
粮仓那边一片混乱,郑宅里却分外安静。
没人知道,那位“鬼主”率领百鬼把青灵县搅得鸡犬不宁后,竟回到郑宅的客舍里。他把小半袋黄豆倒进石槽,跟干草混到一起,喂了黑驴,进屋把画轴放到桌上,鞋一踢,往床上一躺,展臂打个疲惫的呵欠,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