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身为部落的至高王,现在说出这种话也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萨满刚刚赶上来,就听到王的决定,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刚才王回头的眼神,让他很确定“所有的人”里没有例外。
口口相传的几千年来,部落试图再次召唤天神的努力从来没有停止过,哪怕是血祭也进行过无数次了。
然而天神仿佛抛弃了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回应。
即使是被族人认为是天神代言人的萨满,内心中也不认为,这次规模史无前例的血腥祭祀能够迎来天神的降临。
如果连牺牲了几十位族人性命的血祭,都无法召唤天神降临,那作为组织者的萨满,下场只会比被献祭给天神的那些祭品更加不堪。
他自己年纪大了,早已不畏惧死亡,只是他的小女儿……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反驳王,只好叹了一口气,慢慢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听到王依然坚定有力的声音,围观的众人仿佛都有了主心骨一般,也就各自散去了。
大家都不是第一次准备血祭,都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
和大多数族人一样,部落萨满同样住在一个用“神石”人工开凿的狭窄山洞之中。
山洞里,萨满看到自己最小的女儿雪风,仍然倚靠在铺满茅草的石床上等他,和他离开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雪风身材瘦小、皮肤苍白,穿着一身破麻袋一样的衣服,一头脏兮兮的齐肩长发下,却有着相当清秀文静的五官。她今年已满8个永夜大了(16个地球年),但外表看起来,却仍然和地球十三四岁小女孩差不多。
萨满的几个儿子都已经死在了历次永夜的狩猎中,只有眼前这个小女儿仍然活着。
但遗憾的是,雪风自从出生那一刻起,左脚就几乎没有任何知觉,这严重影响了她的日常行动能力。
这种残疾在“神血家族”中时有出现,被高山部落族人认为是传承“神血”所付出的代价。
正因为她是萨满最后一位直系后裔,很有可能会从现任萨满手中,接过部落萨满的名号,雪风成为了部落唯一一个丧失劳动能力多年、却仍然没有被流放的族人。
很显然,王这次所说的、没有战斗能力的祭品,是包括萨满这个小女儿的。
在部落最危急的时刻,以王的性格,不允许有任何拖后腿的存在!
“为什么还没睡觉?”萨满这时已经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
“先祖的智慧告诉我们,陷入深度沉睡的人,只会消耗更多的体力。”
人在正常平躺的清醒状态、和浅度睡眠的状态下,大约一天只需要400-800大卡就可以维持生存,但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后,能量消耗反而会提高到每天800大卡左右。高山部落的族人虽然不懂科学,但是他们依然从与饥饿斗争的实践中,总结出了类似的规律。
萨满听到这话心里又是一紧。
粮食不足,是部落长期以来面对的问题,没有战斗力的族人分配到的口粮,通常只有部落勇士的五分之一。即使萨满会把自己口粮分一部分给女儿,但也仅能勉强维持她的生存而已。
“能够记住先祖的每一句话,你已经足够接替我,担任部落萨满了。不过今天没关系的,你可以好好睡一觉,王今天给每一个人,都发了额外的口粮。”萨满着重强调了“每一个人”,并递给雪风一块干粮。
但萨满没有告诉她,这是王为了保证活祭品们能够顺利完成仪式,为他们准备的最后一餐。
这种话他说不出口。
“王想要做什么,我已经听人说了。靠族人同情存活下来的废人,在残酷的永夜中终究难逃一死。”
雪风仿佛早就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的语气很平淡,就像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萨满还想解释什么,但雪风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反而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道:
“王很聪明。如果血祭成功,他依然是那个无所不能的至高王;如果血祭不成功,那也只是萨满和天神无能,他就可以彻底毁掉天神的信仰,掌握绝对的权力。更何况,部落必须有足够的勇士防御夜鬼的进攻,而在狩猎没有收获的情况下,先祖高峰上的粮食并不足以养活这么多族人。无论血祭成功不成功,只要消耗掉我们这些没有价值的累赘,就能为其他部落勇士腾出足够的口粮。看来相比上一任王,我们这一任王才是真正的领袖。”
“雪风!要不是上一任王,你怎么可能…..”
“可他死了,死了的王甚至无法保留至高王的名。”
“但是….”
“你以为他真的救了我?”
雪风直接打断了父亲的话,虽然她语气很平静,但是语速却很快:“哪怕这些年我记下了先祖的每一句话,我也不可能再继承萨满的名了,因为今天过后,高山部落就不会再有部落萨满了。在王的眼里,天神的信仰、祖先的知识、甚至这个部落萨满的名,都不如这一块干粮有价值。”
听完女儿这番诛心的话,萨满沉默了。
他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他自己甚至都不确定,天神是不是真的存在。
沉默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道:“雪风,你从小就比父亲聪明,我说不过你……”
“可是聪明有用吗?”雪风再次打断了父亲,“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哪怕还不如夜鬼聪明,也不会被随随便便牺牲掉。”
萨满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好,只好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当做仅剩的一丝安慰:“王已经在众人面前做出了决定,你也知道推翻王的决定就相当于推翻王本人。再说这次部落真的已经山穷水尽了,天神不会坐视部落就这么毁了,如果咱们展示出足够的虔诚,说不定天神会亲自降临拯救你……”
话还没说完,萨满似乎不敢继续直视自己女儿的眼睛,一边说着,一边逃跑似的退出了自己的住所,只留下她一个人怔怔出神。
“我不怕为信仰而死,只是怕到死的时候,我在族人眼中都不如一块干粮有价值……”
雪风捏紧了手中最后的干粮,仿佛还有一点生命的余温,可能也是仅剩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