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书信的末尾,你给杨彪写了一段话。你直呼杨彪的名字,让他伸手扪住自己的心脏。你问他,可曾记得,这颗心在阳泉关下、在尼肯风口,在恩图苏隆会战的时候,是如何充满忠勇与激情地为汉王而跳动,为天下的太平大计而跳动。你问他,如今,这颗心里面充满的,却又是什么?从何时开始,这颗英雄之心变成了小人之心呢?你问杨彪,他可对得起他自己这英雄传奇的一生?你说,你早日会有今日之变,但是,在恩图苏隆会战结束后,依然不惜一切,让杨彪的这颗心重新恢复了跳动。因为,这是一个王朝对它曾经的英雄所应做的。不仁不义,绝不会从汉王开始,也绝不会从汉军开始。
在书信的末位,你以全军统帅的语气,号召全体汉军:汉军若战,每战必为天下太平而战!汉军若死,每人必为天下太平而死!汉军让自己和别人流出的每一滴鲜血,都只能巩固天下的太平,而绝不能破坏天下的太平!如是,汉军才始终是仁义之师,才始终是天下景从之师,在这样的军队里流过血、流过汗,才会是我们和我们家族一生的光荣,生生世世的光荣!
你更命令杨彪: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纵然犯下弥天大罪,也不必用更多的罪恶来洗刷前一个罪恶。你命令他停止叛乱,低头认罪,让自己的一生,以英雄始,以英雄终,让光荣的汉军,以仁义闻名,以仁义入史。
你命令所有的汉军将士:忠于汉王,拱卫新朝!
你说,这是我,崔景龙,今生对汉军的最后一个命令。
你坚定地相信,全体汉军将士,将会遵从你的最后一个命令。你从那个永不再返的黑暗世界里,发出的最后一个命令。
你说,如果你预期失算,就说明你一生治军无功。你将愧对陈琴儿父亲的英灵,愧对所有在战争年代死去的人,你的灵魂,将抱憾荒野,九泉难安。
(二)
你最后的书信全部念完了。
整个战场,对立的双方,全都鸦雀无声。
就像你活着的时候一样,你的光明磊落,你的柔软慈悯,你的清晰远见和你激动人心的最后军令,再一次深深震撼了所有的人,再一次深深感动了所有的人。
你和杨彪的巨大区别,就这样在静默无声中显现在那里。
这就是你们同样矫勇善战,但你却是汉军将士心目中的战神,而杨彪只是他们现任统帅而已的原因。
就连杨彪,在头盔的面部护具后面,也忍不住泪水涌上了眼眶。
他想起你英勇阵亡的消息传到溪源会战战场的那个时刻,想起与你在望原关下的初次见面,想起你在恩图苏隆会战中亲自带领预备队浴血奋战,救回他的性命的时刻。他想起了那些遥远的时光,你返回北线后,他带队去迎接你,你们下马后彼此的紧紧源源拥抱。
他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泪水不断涌出,一次次模糊了视线。
他听到了你的军令,他的内心在震颤,他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放下武器,下马投降,服从大将军的最后命令。
他就带着这样深刻的内心矛盾,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骑在马上。
就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身为军队的统帅,最高的境界,是你刚刚所展现的那样的。他距离这个境界,还实在是太远太远了,他的确走上了一条不正确的道路。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他已经走得太远,也已经太老,他没有机会重新来过了。
(三)
刘申念完这封信,把这封信,高高地举起。
他说:“故大将军最后的建议,朕全部遵照奉行了。现在,各位汉军弟兄们,看你们的了。你们,要不要遵守故大将军最后的军令?”
周岱岳见杨彪愣在那里没有反应,便暗中用马鞭捣了一下假刘申周尧舜的马屁股。战马向前一跳,周尧舜明白过来。
他趁着杨彪没有反应过来,迅速策马向前跃进了几步,与杨彪和周岱岳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在马上振臂高呼:“皇帝陛下在皇太子那边,某只是皇帝陛下的替身,只是一个伶人。杨彪反叛,挟持皇帝,关押皇后,蒙蔽百官,逼迫皇帝退位,另立庐陵王为新君,一切罪行属实!汉军弟兄们,不要被他们蒙骗啊!”
高呼之间,周尧舜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周岱岳从身后射出的一支白羽箭已经当胸穿过,在他的前胸露出了箭尖。鲜血正在从他的心脏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盔甲。
他伸手捂住胸口,忍住剧痛,不顾呼吸困难,口中流血,挣扎着大声呼喊:“陛下,皇后在行宫中即将分娩,情况危险,他们不肯让随行太医和稳婆来帮助,陛下快去救皇后母子!”
话音未落,周岱岳的第二支白羽箭又如风而至,穿透了这个伶人的咽喉。他的声音顿时哑住,口吐鲜血,再不能发声。他在马上如狂风中的蜡烛一样,岌岌可危地摇晃了几下,便张开双手,仰面从马上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挣扎蠕动了几下之后,断掉了最后的一口气。
周岱岳射死了己方这边的刘申,已经无可辩驳地证明了他与杨彪的反叛。如果这个刘申是真的皇上,他们就犯下了弑君大罪,如果这个刘申不是真的皇上,他冒死说出这几句话,就是肺腑真言。杨彪、周岱岳等人的反叛,已然得到完全的印证。
杨彪阵营的全体汉军,都面临着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
(四)
周尧舜的忠烈殉国,让刘申阵营的汉军将士,无不义愤填膺。
陈守业骑马出列,拔刀遥指着杨彪,说:“你反迹已明,还有何言自辩?!”
杨彪这时重新清醒过来。见事态已然如此,心知穷途末路将近。他横下一条心,狰狞地笑着说:“刘申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执意裁军,断送我等大好前程,辜负我等的忠诚之心,我就是不服气,就是看不顺眼。反便反了,何用自辩。你既然已经带兵来了,就放马一战,一决雌雄好了。”
陈守业说:“好。既然你已经招认了反心,那么就人人得而诛之!汉军将士听令!马刀出鞘!敢挡王师者死,敢从叛贼者斩!让我们效忠国家,全歼叛军!跟着我,全速冲锋,杀!”
军旗挥动,陈守业部的汉军将士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万马奔腾,一股狂风卷地而起,带着滚滚的扬尘,直向杨彪阵营的营门扑去。
杨彪咬牙道:“全体上马,马刀出鞘,准备迎战,后退者死,能杀刘申父子者,封王封侯!能杀陈守业者,赏金十万两!”
一时间,两军剑拔弩张,即将短兵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