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将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来。
而我,也需要再过40年之久,才能重新回来。
我无法入睡。
我透过窗棂,看到天上的月亮,还有总兵府那边的重重飞檐。
一辈子,过得真快啊。上一次我这样看着这些飞檐的夜晚,你和刘申正在总兵府谈论结盟之事,纵论天下大势。
现在,你们都不在了。只剩下我。
而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回来了吧。
(三)
第二天,我见到了丁友仁舅舅的两个嫁在附近的女儿。
三个白发苍苍的妇人,见面彼此已经不认得了。我们都在对方的面容上寻找着以前的痕迹。然后,我们彼此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老泪纵横。
舅舅、舅妈,还有舅舅的姨娘们,都已经先后作古了。
舅舅、舅妈的坟茔,就在燕塘关的法华经寺内,陪伴着我们两家列祖列宗的祠堂。丁友仁在年老致仕后,一直长期担任祠堂的祭酒,代我和你,主持春秋两季的祭奠,直到他病逝的那一年。舅舅的姨娘们死后则葬入了临水的丁家祖坟,在那里陪侍着丁家的先祖。听现任的祭酒,丁氏近支的子侄说,这是舅舅的心愿,也是刘申的安排。
刘申写信对舅舅说,丁氏一族,虽然丁友仁没有儿子,但是旁支所出甚丰,丁家的祖坟不愁没有人打理,然而,崔氏一脉,却身后凄凉,刘申希望丁氏夫妇,能够留在燕塘关,为你看护好祖先的灵堂,并代不能经常回来的我,照拂好我父母的故地和灵魂。
刘申没有对我说过这件事情。他为我们兄妹想得这样周到细致,让我听了,又是惭愧、又是感动。我问新任的祭酒,刘申的旨意是否还在。他连连点头,小心地将书信捧了出来,呈送给我看。
我看着刘申的笔迹和落款的日期。
那是在现任皇帝满周岁的时候,刘申回复丁友仁的贺信时写的。
那时候,刘申完全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情。但他依然写了这样的信给丁友仁,而且,不求回报地没有让我知道。
他临终也没有对我说起这件事情。他关爱我、追念你的事情太多了,可能,这一件事情,就连他自己,也早已经忘记了吧。
我跪拜在舅舅舅妈的墓庐前,想起我怀着现在的皇帝时,舅舅大病初愈,赶来运京陪伴和宽慰我的情形,不由得泪如泉涌,哽咽失声。两位妹妹也悲从中来,和我一起哭拜在父母的灵前。场面悲切,就连这些年一向谨慎持重的崔承志,也忍不住跟着,一边劝说我们老姐妹,一边频频拭泪。
(四)
从祠堂和丁氏夫妇的墓园里出来,我们重新拜谒了法华经寺。
法华寺的建制规模,比我住在这里时已经扩大了五六倍还不止。住持和尚抱歉地说,我之前在里面抄经的尼僧下院抄经堂已经在扩建中拆除了。现在那里是一座巍峨的藏经阁,收藏着刘申颁赐的一部大藏经。藏经楼,就是那个年代的公共图书馆。庆祥年间,刘申下令印制了840部大藏经,分赐全国重要的寺院收藏,供全国学子和广大信众免费学习,所有藏有大藏经的寺院,都要奉旨定期举办讲经活动,开释儒释道三家重要经典,开启民智,教化一方的社会风气。全国考取了童生以上资格的读书人,都可以到这些寺院里来阅读经典,寺院开有许多客房,供这些读书人学习期间居住,食宿都是免费的,或由当地民众供养,或由国家经费负担。只要你愿意学,学习条件,是非常优越的,所以,常有家境贫寒的读书人,长期居住在寺庙的客房中挑灯苦读,但求能明了道理,将来能为国家社稷贡献一己之力,为自己及后代谋一个好的出身。
住持和尚说,眼下,还有80多名青年学子居住在寺院内读书阅藏。我连连点头称赞,说希望国家多一些勤勉好学,力求上进的年轻人。我吩咐内侍,让他们从我的私人用度里面拿出了一笔可观的银子,供奉寺院,改善一下这些学子还有寺内僧众的生活。住持和尚合什称善。
在观音殿内,我看到当年我抄写的《妙法莲华经》被供奉在殿前的长明琉璃灯座后。住持和尚说,因为这里供奉了当今皇太后亲笔抄写的经卷,吸引了大量的女性信众前来参观供养,使得这座观音殿的香火格外兴盛。
我看着自己抄写的金色经卷,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你带着额头上长长的刀痕出现在抄经堂门口的那个瞬间。
我朝着观世音菩萨的塑像,深深地跪拜了下去。
在清脆的磬声中,我默然祈祷,愿我来世能得无边身,具有像观世音菩萨那样的深厚广大的救度之力,救拔一切众生于无边苦海之中。
我至诚祈愿,愿我也成为观世音菩萨。
一个人要经历多少苦难,才会发下这样的心愿,才会立下这样的志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