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了起来。
你说:“你会不会在课堂上这样表扬柴老师啊?”
我也笑了起来。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看着你在纸张上继续画。
你问:“想说什么?”
我说:“有时候,我觉得美术课没有什么必要。”
你看着我,等我说下去。
于是,我说:“因为我们就在无数的画里面生活着。而且,每一幅都比我们所能画出来的要更加好看。”
你看了我一会儿,我听到你心里有溪水在流淌,发出轻微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我说:“有时候,我看着那张白纸,舍不得下笔涂抹它。”
我说:“我觉得,那张白纸本身就是一件无以伦比的艺术品。”
“这样说还不够准确,实际上,我觉得那张白纸里面藏着很多很多的画。它同时展现很多很多的画。”
我说:“每当我的笔落在上面划出一道线条,就有一张真正的杰作被我掩盖掉了。它就因为这道线条而被我摒弃在外。”
“这根线条就像是一扇关上的门一样。”
“当线条越来越多的时候,就有越来越多的画从纸张上流逝掉了。”
“最后所有的线条合拢起来,就变成了一个牢笼。就有点像一个捕鱼的过程。无数的鱼群密密麻麻地从线条中间涌流而过。最后,捞上来的只是一个可怜的落网者。”
“而这些落网的景物就在线条的渔网里面惊惶地挣扎着。无助地回忆着过去的无限与自由。”
我听到你也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我看着你。
你一边画一边说:“有一件事情是必须承认的。做你的美术老师,是一件很有难度的工作。但做你的语文老师,会感觉很幸福。”
我轻声地说:“那么,做我的训练指导呢?”
你看了我一眼,你笑了一下,你说:“会多得到一次接受中学美术教育的机会。”
那天,后来,我还说:“事实上,我觉得所有的艺术形式都是一个挂一漏万的过程。”
“每当一个音符被标定的时候,无数的声音就消失了。”
“每当一句话被写出来的,无数的潜台词也都被隐没了。”
“所以,在所有的艺术里面,都能够看到那种创作者的心灵孤单。虽然有时候,这种孤单是用繁华眩目的热闹外表形式来加以表现的。”
“当每一件艺术品被创造出来的时候,我们失去的远远比得到的要多。”
“但明知道如此,我们为何还要创造呢?”我问。
你说:“因为创造能让我们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创造能增强我们的存在感。”
你说:“把遍布我们四周的画、诗、音乐转移到纸张上、琴键上,这个行动能让我们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真实的。这就是艺术创造的那个最根本的动力。也就是所有艺术都带有孤独痕迹的那个原因。”
“因为我们太想证明自己的存在,所以,我觉得方向可能被我们的这种急迫搞反了。也许我们不加证明的时候,才能够真正存在。”
那天,你说:“不止艺术而已,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只有不试图加以证明什么的时候,才是真实自然的,也才有真正的享受。就像在射击运动中,当一个选手不想证明自己是优秀的选手,也并不在意最终的名次时,他才进入真正的射击状态。而一篇精彩的文章在被写出来的时候,作者心里很少是想着要证明自己多么聪明,也不会考虑老师的评分的。”
“有句话说,人到无求品自高,也就是在表达这种不试图加以证明的境界吧。”
那天你帮我画的铅笔素描,最后得了92分。
在作业本上,柴老师潦草地写着:“8=6+2。”
后来我把作业本递给你。
你看着这个公式,笑了一下,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