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你身边看着《圣经》,看着看着,我的眼光就移向了你。
我开始看着你。
你发现我的目光在打量你,你低头前后左右检查了一下自己,你问:“哪里不对?”
我笑了一笑,说:“想算算你的体积啊。”
你说:“织毛衣不用计算体积吧?”
我说:“谁说是为了织毛衣啊?”
你说:“那,为什么要丈量我?”
我说:“觉得奇怪啊。”
你说:“奇怪?”
我说:“指导,你说,我们人类的体积这么小,为什么贪心会那么大?”
我说:“所有的宗教经书都说,人类的贪婪是永无止尽的。为什么这么小的身体里,能装得下无限的贪婪?”
你听了,就笑着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你的茶杯到晚上还可以装下月球和银河呢。”
你说:“电影屏幕那么小,千军万马不也装得下吗?”
我摇摇头,说:“我不是说这个。”
你看着我。
我停顿了一下,觉得表达上有点困难。
然后,我说:“我是说,如果能够装得下无限的贪婪,那,我们会是一种什么容器?”
你看着我,不是很明白。
于是,我又说:“什么能装得下无限呢?”
你想了一下,说:“虚空。”
你说:“只有什么都没有,才能什么都装得下。”
(四)
真的开始织毛衣之后,我发现,其实要完成这件事情,还是非常困难的。
时间紧张且不去说,最大的困难在于,我很难找到合适的地方来做这件工作。
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我在织一件男式的毛衣。
无论是在学校、在靶场还是在家里,都不合适进行编织工作。
我只能放学后独自在运动场看台的僻静处,争分夺秒地赶在天黑之前,编织几行。
就这样,织了很长的时间,我还只织好了躯干部分,袖子还只开了一个头,而这其间,你再度住院,让我心情紊乱,纵然有空闲时间,也只能坐在那里苦苦思念着你,抑制着心里的绝望和悲伤,无法下针。
结果,直到你对我说要回家了,毛衣也还只织了一半。
我觉得很惭愧,也很难过。就连一件毛衣,也无法让你穿上。
你安慰我说,没有关系,就算你回家了,如果毛衣织好,就可以委托雯丽姐寄给你,反正你的尺寸我也已经量过了,你也不会变得更胖了。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又是一阵刀绞。
那时,我还认为,我是能够最终织完这件衣服,寄过去给你的。可是,没想到,后来你会出事。
你去世之后,你妈妈在你住处发现了这件织了一半的毛衣。她想起了箱子里的那些毛线。她以为这是刘雯丽帮你织的,而且她认为是因为你的病情不断反复,刘雯丽忙于照顾你的缘故,而且她肯定心情不佳,所以没能织完。
你妈妈捧着那件从毛线变成的毛衣半成品,泪如雨下。
她回家的时候,就把那件毛衣半成品和你的其他遗物一起带回去了。
她后来把那件半成品完成了。织成之后,她把新毛衣下了水,然后把晾干熨烫好的毛衣,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你卧室的床头。
她看着你用过的枕头,说:“儿子,毛衣已经织好了。可惜,已经太晚了。你再也穿不上了。”
你再也没有身体,可以穿了。
你从此就只存在于相片上,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了。
你妈妈从来都不知道,这毛衣的前面一半,并不是雯丽姐织的,而是我织的。
我从来就不曾存在于她的生活。
虽然我是你生前最爱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