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正午时分,灞桥的晨雾尚未散尽,天空又飘起了蒙蒙细雨,风雨过处,红叶纷纷飘零而下,不知不觉间,地上已经铺厚厚的一层红叶,如一张鲜血梁红的地毯,有一种悲凉的壮美感。
远处的官道上,一大队骑士自东徐来,这正是杨集为首的“凯旋之师”,他们已经脱下铠甲和战袍,换上了常服,若非他们人数过多、携带重兵器,和普通游人没有什么区别。
杨谅虽已降,但是战后还有大量事情要处理,所以主帅杨素还带着他的中路军留在太原城处理后事,而杨集和杨善会、张须陀、韦云起等人的根基在凉州,他们并州不过只是临危受命的客将罢了,眼见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再加上凉州还有一大堆破烂急需他们去收拾,便告别主帅杨素,先一步回京了。
雨渐渐下大了,一行人加快加速。疾行数里,前方出现众多临“街”酒肆。
在京城八景中,灞桥以“风雪”而出名,这里的“风雪”不是真的风雪,而是春天漫天飞舞、纷纷扬扬的柳絮,这种美景美则美矣,却只宜远观。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却是十分恼火。
杨集以前也来看过一次“灞桥风雪”,然后再也不来了。因为漫天飞舞、无孔不入的柳絮,时不时的钻进你的嘴巴、鼻子、眼睛,弄得你喷嚏不断、烦不胜数。不过他个人自然影响不到灞桥的繁华,一来是灞桥一年首尾各有一回真假风雪,中间的夏天柳枝依依、秋天满地红叶,故而游人不断,二来是这里是往返京城和洛阳的必经之路,又离京城不算远,故而每天经过灞桥的行人极多。
灞桥有了这些得天独厚的优势,灞桥想不繁华都难。当他们奔到休息区,却发现路边的酒肆、酒楼都坐满了躲雨的游人、商旅。于是避开正面,从一条岔道进入临街店面背后,找了个位置偏僻、规模宽阔的酒楼躲雨。
杨集等人将战马交给侍卫,便进入酒楼正堂,时间已是中午,众人也饿了,便点了饭菜。
东主见一下子涌来数百名客人,且主客大方、豪气,连随从都让上好酒好菜,顿时乐得他合不拢嘴,脚不沾地的吆喝店内酒博士、茶博士、伙计、厨子准备食物。
杨集等人刚刚坐下,便听到外面有人赞叹道:“好马,真是万中挑一的千里马。”
“这些马好像都是汗血宝马。”一个粗犷的声音很夸张的说道:“这里一下子就出现十多匹,这哪是马啊,简直就是十多匹黄金打造的马,真是太有钱了。”
“若是我们骑着这等宝马比武,简直是如虎添翼、胜算大增啊。”
“……”
杨集等人听了,也不以为意。
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千金难求之物,可是杨集等人却不当一回事了:一方面是如同犹太人一般的粟特人,知道汗血宝马在大隋能够卖出天价,便利用各种方式、各种手段从波斯买入,运到凉州卖给杨集,他们知道这家伙不仅是杀人如麻的凉州土皇帝,他还波斯那边的行情,故而粟特人只敢赚点薄利,以换取畅行于凉州各州,至于他们自己,是不能把汗马宝马这种奢侈品带去京城的。
另一方面是来自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他为了从杨集获得犀利的横刀、坚固的铠甲,便投其所好,不时向杨集进贡好马、金银。
而杨集得到汗马宝马以后,要么送给部下;要么拿去京城卖给达官贵人,把粟特人的利润全部占领了,心安理得的当起了二道贩子。
现如今,张须陀、杨善会、韦云起、李靖、薛举、李大亮等人是人手一匹产自波斯的汗血宝马,而柳如眉、张出尘等人也各有一匹。至于杨集本人还有几十匹,那是他用来生崽的,看能不能自产自销。
他们这帮卫王系如此奢侈,但是其他人别说是买得起了,连见都没见过,而外面的人显然识货者,他们一下子就见到这么多,能不震惊才怪。
不过杨集觉得如果只有一匹,或许有人敢下手,但是多到十多匹的时候,反而令人害怕得不敢抢、不敢偷。
然而他错了,外面那帮人显然不是小毛贼,好像是一帮通天大盗,竟然连拥有十多马汗血宝马的人也敢惹,只听那个声音粗犷的人说道:“要不我们人手一匹,骑着就走?”
“嘿嘿,这个主意不错啊!反正这是千里马,他们追也追不上。”
“你们忘了上一回吗?再说了,若是我们骑着十多宝马入京,结果还不是被人认出、被人逮住?都给我安分一点。”一人劝道。
“怕什么,马又不会说话,我们大可不认账。”
“……”
薛举听外面这些人越来越不像话了,听他们的语气,是真的准备付诸行动了,于是便起身道:“大王,我出去看看!”
“给我狠狠的揍一顿。”杨集也生气了。
“喏!”薛举向尉迟恭、李大亮打了声招呼,三人便大步而出。
意外的是,薛举他们不但没有打人,反而把那帮人领了进来。
杨集一眼望过去,只见共有十多人,个个身高体壮、勇武强健,为首那名大汉长得浓眉虎眼、相貌不凡,他竟然是单通、单雄信。
当初他们两伙人在独孤家开的青楼起了冲突,最后大打出手,薛举也是参与者,显然他和单雄信都认识彼此,便不打也不抢了。
而单雄信后面是程咬金,他是那场群架的源头,看他畏畏缩缩的模样,恐怕怂恿大家抢马的便是他了。另外几人看着也比较面熟,虽然杨集不知他们叫什么,但肯定也是当时的斗殴者。
单雄信等人上前,一起见杨集行礼道:“参见卫王。”
“免礼!”杨集大大方方的受了一礼,指着一个空位向单雄信说道:“单兄请坐。”
杨集对单雄信印象极好。单雄信不管是在正史还是在演义之中,都是一位为人正直、重情重义、忠于职守、勇武过人之士;唯一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辜负了李密,但是李密不但杀了他的故主翟让,连他自己也差点被李密处死,他对李密忠诚度不高倒是无可厚非。
“不敢当!大王叫我单通即可。”单雄信受宠若惊。
“没事,坐吧。”杨集微笑道:“我有点事情要问问你。”
“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单雄信豪爽大方,喜好交友,听杨集这么一说,便与同伴说了几句,坐到了下首。
杨集也没有理会其他人,径自向单雄信问道:“我们在路上看到了许多武人携带长兵器、弓箭兵刃往关中赶,这是怎么回事?”
“大王难道不知道以武举将?”单雄信好奇的反问。
杨集为之一愣,他们一路从太原南下,到了蒲州又折道向西,在这期间,住的都是驿站,可没有听说什么以武选将。他也是因为在路上见了太多远远躲开他们的武人,又恰好遇到单雄信,这才出声询问。
单雄信见杨集和其他人都是一脸茫然,稍一思忖,便恍然道:“大王应该是刚从战场上归来,不知道这种小事也很正常。”
杨集点头道:“我们确实是从战场归来,这个以武举将是什么?难道是大比武?”
“正是!”单雄信解释道:“圣人不久前诏告天下,诏集天下武人入京比武,民间武人、普通将士皆可报名参与。比出结果以后,被选中的武人不仅获得名声和散官,还能获得实封,进入军队,第一名还授予大将军之职呢!天下武人闻风者动,纷纷赶赴京城,我们也是进京碰碰运气。”
杨集这才恍然,抛开武举的政治影响力不算,杨广这个时候推出武举,确实相当高明。
杨谅的很多将领其实就是从底层将领、民间武士选拔出来的,他们是因为没有出头机会,这才投身到造反的大潮之中。如果民间武士有了合法的入仕渠道、将士有了合法的晋升渠道,恐怕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去造反。
朝廷现在不计出身的选拔天下将才,说明杨广走出唯才是举的第一步。这一届武举要是举办成功,恐怕杨广很快就会把贵族式的科举推广全国了。
他又向单雄信问道:“具体怎么比?”
单雄信答道:“听说是以骑术和箭术为主,至于具体怎么比就不知道了,只要到了京城才知晓。”
杨集苦笑道:“也就是说,连个章程都没有了?”
“没有!”单雄信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过大家也能够理解,毕竟是第一次嘛!朝廷也没这方面的准备。”
“嗯!”杨集看了单雄信一眼,心说你有钱当然可以理解了,但是对于家境贫寒的人来说,如果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不符合条件,岂不是害人家费心费神又费钱?这类家境不好的人一旦知道比武章程、录取条件,而自己却没有那个本事的时候,定然在心中大骂朝廷。
朝廷若是准备充分,在下诏之时附上报名要求、考核项目、录取条件,就能使一半以上的武人自知之明的望而却步,从而给他们的家庭省下一大笔开销。
不过这种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的盛会,倒是在一定程度上繁荣了商业,令京城和武士途经的吃、住、行、嫖等行业都赚到钱了。
张须陀这时说道:“其实先帝在开皇六年也办过一次以武举将,目的是为卫昭王北伐突厥准备猛将,同时也是振奋将心和军心,不过那次只有军中大将参加,所以传得不广。”
“我就没有听说过。”杨集顿时来了兴致,问道:“最后是谁拿到了第一名?”
众人显然也都没有听过,纷纷将充满探究之色的目光看向了张须陀。
“我记得当时是分了两个科目,史万岁将军在斗将方面夺得第一名、第二名是韩擒虎、第三名是贺若弼。但是在骑射科,却是杨素仆射夺得了第一名、第二名是长孙晟将军、第三名是史万岁将军。”张须陀说到这里,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大家又不是生死较量,所以这种比出来的名次,其实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就拿两个第一来说,如果是斗将,十个左仆射也不如史将军,换成斗阵的话,十个史将军也不是丰仆射的对手,但是他俩显然都不是以己之短斗敌之长的人,同时也知道战争不是单打独斗,所以他们都没有把这些名次当真。”
杨集深以为然,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笑着问道:“贺若弼老是说他是天下第一,他这天下第一,又是怎么来的?”
“据史将军说,贺若弼对名次看得极重,事后老是缠着史将军和韩将军,要他俩进行生死决。他俩给贺若弼弄得烦不胜烦,于是重新比一次,未免被他再一次纠缠,都故意输了。贺若弼这下子满意了,于是他就是天下第一了。”张须陀是史万岁的老部下,对这些知之甚说,加上贺若弼是因罪被处死,索性就把这些旧事全盘托出。
“噗!”杨集喷笑出声,又问道:“他有没有去缠左仆射比箭?”
“缠了!”张须陀也笑道:“左仆射也和他比了,不过左仆射可没有让贺若弼的意思,他在对射的时候,差点把贺若弼射死。”
杨集笑着点头,以杨素的高傲,岂能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有意相让?那不是污了他的清名么?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杨素的箭术竟然这般了得,连一箭双雕的长孙晟也不如。
第283章:当廷议迁都(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