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斗争(1/2)
作者:七月南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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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时间不多了,黄先生你如果没有别的问题,那么我能不能问我关心的问题?”

    黄靳波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年轻人明显是中毒已深,没得救了。

    “你要问什么?”

    魏承恭轻轻叹了一口气,还真是不容易,你个老小子总算肯答话了。

    “你对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感到后悔吗?”

    “后悔!怎么不后悔。”黄靳波笑得很阴狠,“后悔当初没有把你们这些泥腿子斩尽杀绝!”

    魏承恭愣了一下,摇头,这家伙还真是反动透顶。

    “你把人都杀完了,谁来给你种地?谁来给你纳粮?”

    “怕什么,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再说,我也没说要全部杀完,杀得他们怕了,也就够了。”

    “你觉得用杀戮就能让大家害怕?”

    “哼!是人都怕死。”

    “那你怕不怕呢?”

    黄靳波不说话了。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当初还会做那些事情吗?”

    黄靳波沉默了好一会儿——大约是在扪心自问——最后却还是冷笑,“我没有做错,我唯一做错的,就是杀的人不够多,不够狠。那帮泥腿子,吃着我家的,喝着我家的,不知道感恩,居然还敢造反,就该杀得干干净净。”

    “……你是这么认为的,你觉得,是你养活了你的那些佃户长工?”魏承恭总觉得类似的说法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话就不说得太明了,总之,地效一听到“提供了XX个就业机会”之类的说法就来气)

    “怎么不是?”黄靳波反问,或者说回答得理直气壮,“如果没有我家的地,他们那里有地可以种?如果没有我家的山,他们那里有柴可以打?临了居然还不念我家的好。哼!”

    魏承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说,没有了你们黄家,那些地啊,山啊什么的就都没了,那你这个说法没有错——可是我问你,现在你们黄家就要没了,你觉得,你的那些长工佃户什么的,会就这么饿死吗?”

    黄靳波愣了一下,咬着牙道:“他们不会饿死——他们会被我儿子带领的兵队全部打死!”

    “你儿子的事姑且不论,我就问你,你觉得他们会不会饿死——或者换个问法。你觉得你们地主离了佃农,能活得下去吗?而佃农离了你们地主,能活得下去吗?比如把你们扔到某个荒岛上。”

    “……”黄靳波答不上话来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可要是承认了这个答案,那岂不是承认,是佃农养活了地主,而不是地主养活了佃农?

    想了好一会儿后,黄靳波才又道:“可是那些地是我的,我不给他们种,他们就没地可种,就收不上来粮食。”

    “你真觉得那些土地是你家的。”魏承恭有些好笑:“你凭什么这么说?”

    黄靳波又来了个“理直气壮”:“我有地契。”

    “地契?好!”魏承恭笑笑:“地契是什么,地契是国家对土地所有权的一纸认证——好吧,我换个说法,地契就是这么个东西,他代表当官的承认这块土地属于你家,对吧?”

    黄靳波偏头想了好一会儿,点点头。

    “那换句话说,如果当官的不承认这个地契,这地契就没用了,对吧?”

    黄靳波又迟疑着点点头,不过马上又道:“可是当官的不可能不承认地契啊。”

    魏承恭摇摇头:“想必你不知道,现在的国民政府,曾经两次向马列国际提出申请,想要成为马列国际的一个支部——不过都被马列国际给拒绝了。”

    黄靳波没听明白,“你想说什么?”

    “如果当时马列国际没有拒绝,那么国民政府就将成为一个苏维埃政府,或者说,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而苏联是绝对禁止土地私有的。”

    “……”

    “现在,你还觉得,那些土地是你的吗?”

    “……你说这些都没有用,国民政府不是没有加入苏联么?”黄靳波头偏到了一边,似乎有些不自信:“伪冤长英明,才不会行那样的乱政。”

    “……国民政府的态度,这个不论。我是想要说明,那些土地不是你的,是国家的;国家说那些土地是你的,那些土地才是你的。”

    黄靳波想了好一会儿,点头:“你说得没错,然而国民政府已经承认那些土地是我的了。”

    魏承恭点头,这个不用否认:“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国民政府本身,也无法维持,它的承认,又有什么用?”

    “不,不可能,国民政府怎么可能无法维持?国民政府有人有钱有枪,有外国人的支持,怎么可能维持不下去?”黄靳波看着魏承恭,冷笑:“我知道你又要拿红党哄骗泥腿子的那套说辞来说话,那种话就不用说了,谁信谁是傻瓜。”

    魏承恭摇头:“马列党说的那些阶级斗争什么的我们权且不论,毕竟只有理论,没有实例;现在我们来说自古以来的教训——早在四千年前,中华文明刚开始萌芽的时候,人们就对夏桀说‘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三千年前,老子劝诫当时的统治者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又过了一千年,《乐府》告诉我们,那时候的人们说‘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再过一千年,魏征劝李世民‘水能覆舟’……你说国民政府有人有钱有枪,有外国干爹,这些我都不否认,然而,它恰恰没有争天下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民心。没有了民心,它怎么能维持得下去?”

    “得民心者得天下?”黄靳波还是冷笑:“瞧你也是个聪明人,难道不知道那种话无非就是哄哄那些泥腿子,让他们听话送死而已,你还真信?”

    “我信。”魏承恭回答得很平静:“因为我见识了无数的事例,都在证明着这一点。”

    ————

    (好像有点儿中暑,头痛死了)

    “我跟你扯这些干什么?”

    “似乎”在言语上占到地主一点上风的魏承恭忽然自嘲起来,“说这么多没紧要的废话。”

    “……”

    沉默了一下,魏承恭又道:“也就是说,即使是知道白党必将失败,马列党必将取得胜利,你也依然会毫不犹豫地站到马列党的对立面?”

    “当然!”黄靳波回答得毫不犹豫——不过魏承恭倒是理智起来:“听你的口气,好像有些像是在赌气啊,这不好,气大伤身,而且你就算赌气说气话,也不应该冲我来。”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嗯,啊,是这样,”魏承恭稍微愣了一下,这才又道:“你恨马列党,对吧?”

    “怎么?”

    “既然恨马列党,为什么不向旁人传播你的恨呢?如果你能说服我,世界上岂不是多了一个恨马列党的人?哪怕只是在我心里打一根钉子呢,对不对?不怕告诉你,我虽然既不是马列党,也不是红军,但是我对于红军的帮助,可是非常大的。你如果能说动我不给红军帮忙,别的不说,红军的伤员起码多一半的伤亡。”

    “你是……跟赤匪暗中做生意的药商?”黄靳波眼睛一眯。

    “呃……算是吧。”魏承恭倒也佩服这老地主一下子就猜到自己的身份——之一。

    “那么不用我说,你也会恨马列党的。”黄靳波冷笑,“跟红党做药材生意,一定很发财吧?发了财一定会买房子置地的吧?你就等着被共产吧。”

    暗暗佩服这老地主脑补能力强,魏承恭笑笑:“到时候再说了——黄先生,你要怎么样才会让出自己的土地呢?”

    “哼!我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让出土地的,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要是让出土地,谁还会给我干活儿?反正是要死,还不如拼他一场。”

    “如果出钱赎买你的土地呢?你可以拿卖土地的钱投资工商业。土地一年的产出不过是那么一两茬庄稼,工厂一天出多少产品,就可以挣多少钱。来钱可比种地快多了。”

    “不卖!土地才是根本,做生意来钱是快,可是谁能保证不赔本?再说,就算要拿钱做生意,我家又不是拿不出钱,到时候两头的钱一起要,岂不是更好?”

    “……”魏承恭气结,想了想,眼睛一亮,“你家的土地亩产量能达到多少?”

    黄靳波怔了怔:“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先别问,我就问你,亩产大约多少,有200斤没有?”

    “200?”黄靳波冷笑了一声,“你没种过地吧,我们家的田地,都是上好的水田,亩产起码也有300斤。”

    “那么,你一亩地收多少租子呢?”

    “120斤到150斤不等。(这个是某个被欠薪的图书室管理员的调查结果,租子占到收获总量的三到五成)”

    魏承恭点点头,又道:“这个地租是恒定不变的吗?”

    “当然!”黄靳波不屑道,“管他天旱天涝,虫子冰雹;种我家的地,就得给我家租子。收不上来粮食,那怨老天爷不给恩典,怨不得我家的地不好!”

    魏承恭一怔,失笑:“我们说到两岔去了。我是说,如果亩产达到5……600斤,甚至800斤,你还是只收这么多地租吗?”

    黄靳波愣了一下:“亩产600,你开什么玩笑;800,做梦吧?”

    “信不信由你,我见过亩产2000斤……哦,不对,按你们这边的秤,应该是1700。我见过亩产1700多斤的稻子。”

    不等黄靳波说什么,魏承恭又道:“如果亩产达到1000斤,你还是只收120到150的地租吗?”

    “那怎么行?亩产真要是有1000,起码也得给我700。”黄靳波回答得理直气壮。“而且在那之前,他们先把欠我家的租子缴齐再说,”

    魏承恭皱眉:“可是,你收那么多稻子,吃的完吗?一亩地只收150,你家的粮食就多得吃不完了。”

    “吃不完我不会卖吗?”黄靳波哼了一声。

    魏承恭很有耐心,“保证了你的收入,你也不肯让农民喘口气?”

    “哼!怎么没让他们喘气?1000收700,还给他们留了300呢,他们能留下来的粮食都多了一倍不止了,就算再有捐税什么的,也够他们活的了。”黄靳波冷声道,“那些个泥腿子,能凑合活着就行了,你还想给他们顿顿吃白米干饭哪?”

    说着说着,黄靳波冷笑:“不怕跟你说,别说一亩地收150斤,哪怕一亩地只收15斤粮食,我家的粮食也吃不完,卖不尽。收这些地租,就是为了不让这些泥腿子手里有粮食留下来——有粮有钱了,他们就会想要置地,等他们有了地,我收谁的租子去?这要是我家出个败家子,而那些泥腿子家里某人发家致富起来,就得轮到我的子孙给人家交租子了。”

    ————

    魏承恭长长地叹了口气,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你和我说这么多话。”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看外面天已大亮,魏承恭又道:“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你的子女吗?”

    “不用!让他们杀光泥腿子什么的,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干的。”黄靳波倒是很看得开,“也要谢谢你,跟我们两口子说了这会儿话,倒是让我心里痛快了许多。”

    魏承恭点点头,“那么,再见……哦,不对,该说是永别了。”

    收起台灯,检查了一下摄像机,转身就走。

    “你问这些话,到底是要做什么?”黄靳波忍不住还是问道。

    魏承恭停下脚步,回头:“想要调查了解一下,地主和农民之间的矛盾是否真的不可调和;如果可以调和,又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去调和。不过你的答案让我很失望——或许你是地主阶级中比较极端的例子,但是你的答案恐怕很有代表性。”

    魏承恭说完就走了出去,留下黄靳波发愣:这话听起来可不得了,简直就像是他可以决定红党的土地政策一样。好吧,就算他没有决策权,只有建议权,那也不得了啊。

    “老婆子,”黄靳波向还在哭哭啼啼的地主婆问道,“刚才我跟这小子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你个没良心的,去外面勾搭狐狸精……”地主婆又骂起来。

    “……”

    “别闹了,”黄靳波一身断喝,吓住了老婆:“听着,按照那些泥腿子的‘政策’,你手上没有血债,他们不会杀你。等他们放了你以后,你要去县城,找到老大,把这个小子的事情给阿大说清楚,这个小子,很不一般。”

    ————

    这个地牢规模不小,牢房也不止是这么一间。魏承恭去到门口,忽然又对旁边一个黑黢黢的房间(即使天已经亮了,这个房间依然是黑黢黢的)感到好奇,于是迈步入内,拿着手电四面一照……

    然后,魏承恭涨姿势了。

    这里是刑房,而且是个“设备”很“齐全”的刑房。鞭子,架子,老虎凳,砖头,水桶,火炉,烙铁,镣铐……应有尽有,这是认得出,大致能猜到用途的;还有一些看起来有些古怪,完全猜不出用途的东西。

    比如墙角放着的一些皮革。

    比如墙角放着的一个大罐子。

    比如墙角放着的一个类似榨糖机的机器。

    拿起这个瞅瞅,又拿起那个看看,最后拾起鞭子,向一边的木头架子抽过去。“啪”的一声,木屑纷飞,坚实的木头上出现了深深的鞭痕。

    想象着自己被绑在那个木头架子上,这鞭子从自己胸口抽过……”魏承恭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感觉胸口好像火辣辣地痛。

    着还只是鞭子而已,在这个刑讯室里,可以说是最不起眼的东西。

    “这家伙,是渣滓洞培训出来的吗?”看着“玲琅满目”的各种刑具——有一些上面还带着暗红色的血迹,魏承恭不寒而栗的同时,也暗暗恼怒。

    正好小高过来找他。

    “傅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政委他们就要开公审大会了,开完会就要立刻转移,到时候找不到你可怎么办?”

    “哦,我这就过去。”魏承恭点点头,看看手里的鞭子,随手扔到了一边。

    “这个黄靳波不过是个土财主,怎么会想起来修这样一个地方?”

    小高四面看了一下,哼了一声:“听说,是他大儿子主持修建的,他大儿子去什么训练班进修过,回来以后就主持修建了这间地牢。”

    “训练班?”魏承恭摇摇头,跟随小高离开了这个让人不舒服的地方,“真不知道是什么训练班,教人这种变态的东西。”

    “有什么好奇怪的,阶级斗争就是这么残酷无情。”小高倒是看得开。

    ————

    公审大会是由项英主持的,陈老总不在。

    “陈司令一早就带队去伏击县城方向的援兵去了。”小高这么给魏承恭解释。

    魏承恭一顿足,“可惜,错过了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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