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加利起身抓住了赫斯塔的右手——这怎么会是义肢?它摸起来甚至是柔软温热的。
“我要走了。”赫斯塔说。
“去哪儿?”
“十二区。”
“……那么远。”
“对,”赫斯塔点头,“你看了最近的新闻吗,那边的水银针遇到了一些麻烦。”
“哦,我听说了,但你——”
“我也是水银针。”赫斯塔答道。
尤加利再次睁大了眼睛。
“你过得还好吗,这段时间?”赫斯塔问。
尤加利又一次低下了视线,她凝视着桌上带着油污的红白格桌布,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和在橘镇的时候不能比,不过,确实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在橘镇的时候你总是提心吊胆吗?”
“是啊,”尤加利望向窗外,“总是忍不住想这段好运会不会到头,什么时候到头。”
尤加利轻轻笑了一声:“……不说了。”
“我今天来有两件事,一是来和你道别,”赫斯塔低声道,“再就是,想同你聊聊天。”
“我收到明信片的时候就猜到是你。”尤加利将明信片按在桌面上,画面上是工业大学的图书馆,一些年轻的学生正伏案自习,“你怎么就确定我一定会来呢,我要是不来,你不就白跑了一趟?”
“但你来了。”
尤加利又笑了起来。
“我这个人有时候是不是挺自我中心的?”赫斯塔突然道。
“……不会,你怎么会这么想?”
“去年,”赫斯塔喉咙动了动,“去年夏天,有个人跟我说,我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我当时挺不以为然,但现在想想还挺有道理的。”
尤加利有些好笑地望着她:“怎么说?”
“我小时候,刚进水银针基地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
“你讲过,”尤加利说道,“你的监护人给了你一把枪。”
“对,但我有的不止一把枪,”赫斯塔望着她,“当时我身边还有一个非常好的辅佐官,任何时候,只要我需要帮助,她都会在我这边。不仅如此,基地还对那个人下了限制令,禁止他接近我,她们扣他的津贴,调低他的信用等级……虽然始终有空子可钻,但我能感觉到,每个人都在试图保护我,试图让我免受伤害。”
“……那真好。”
“是啊,”赫斯塔道,“训练虽然辛苦,但时时刻刻有人告诉你,你的使命是终止螯合病带来的灾难,因此你的能力、你的胆识……乃至你的存在,都至关重要。训练官会一遍遍地告诉你,你要坚韧、勇敢、沉着、机敏……因为所有从基地走出去的水银针都是这样,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和螯合物的搏斗里取得胜利。”
“……很辛苦呢。”尤加利低声道。
“但也很畅快对吗?”
两人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试试看想象一个这样的世界,”赫斯塔轻声道,“在那里,一个人想要做成一件事仍然非常艰难,不历经辛苦,人还是什么也得不到。但是,那里到处都是机会,你不用担心钱,不用担心时间,因为无论你做什么,你都能得到支持。不会有人突然跳出来质疑你的判断,更不会有人在你开始真正的产出前就向你索取——你不好奇吗?在那样一个没有掣肘的地方,你能走到哪一步?”
“好了,简……”尤加利抬手撑住了额头,
“也许你会成为一个医生,也可能会继续做一个翻译,或者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员;也许在城市待了一段时间后你渐渐觉得厌倦,所以你开始养马,协助经营一个农场;也许你会成为一个猎人,或者护林员,也许你会开着拖拉机,行驶在——”
“够了,够了,”尤加利摇着头,眼眶微微发热,“……我……我……现在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已经——”
赫斯塔突然将一张空白档案表拍在了尤加利面前。
“虽然你之前离开了,但理论上,你现在仍然是我的随行家属,”赫斯塔从大衣内取出一支水笔,“签了字,你就可以跟我去十二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