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直接发生冲突,喀尔喀立地分裂。
这些判断,素巴第不会告诉巴布,即使巴布认为契丹汗的话有道理,在契丹汗的军队推进至喀尔喀右翼一线之前,硕垒的处境决定了他不会跟金国开战。
一个只能在五千里外提供声援的契丹汗,就算再英明神武,对硕垒的意义也小于一个能随时率领两千士兵助战的傻子。
如果说刘承宗的汉蒙宣言让无法臣服契丹汗的巴布台吉心潮澎湃,那么这份宣言对素巴第来说,则充满了利用喀尔喀左翼的恶毒。
站在寒冷彻骨的湟水源头,这里一片陌生,素巴第却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披挂铜镜与飘带的萨满,手里握着炙热的羊胛骨,触摸山脉观测骨头裂开的缝隙,聆听腾格里的教诲。
没有神服和羊胛骨,素巴第也能看见清晰的未来。
刘承宗蛊惑的言语就像在巴布心头扎上一根刺,这根刺会随巴布回到漠北,深植于每个左翼贵族心中,成为他们臣服金国的最大阻力。
在并不久远的将来,左翼即使不臣服于金国,也会像刘承宗的预言中那样,以一场惨败被迫接受屈辱地位。
而臣服金国之后,也会随金国对喀尔喀左翼每一次役使、每一道命令、每一次笼络而隐隐作痛,直到把喀尔喀贵族扎得遍体鳞伤,积攒出越来越多的怨气与恐惧,最终在合适的时机爆发出来。
至于刘承宗所谓的万万汉人,在不在刘承宗身后并不重要。
刘承宗和黄台吉,两个人成就大业后能不能同乐共利,对喀尔喀左翼贵族也不重要,因为他们这代人注定很难看见了。
他们真真切切能看见的,只有不论谁统治了蒙古,都会跟蒙古人同生共死。
而有这个挑拨离间的恶毒预言在,注定站在金国那边的喀尔喀贵族所有的同生共死,都成了被制之死命。
所以素巴第才告诉巴布,让他劝劝硕垒,他们不单在战争上斗不过刘承宗,恐怕在玩心眼子上,也不行。
但他只会告诉巴布这么多了。
尽管刘承宗说这些话的目的,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给车臣部甚至整个左翼埋雷,但这在事实上让右翼更加安全。
叔侄二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在这片遥隔家乡数千里的土地上,他们都对喀尔喀三部的未来感到迷茫。
就在这时,不远处奔来数骑准噶尔的骑兵,操着不太容易听懂的蒙古言语,对他们招呼道:“大汗叫你们回去,中原大皇帝的使臣的来了!”
素巴第与巴布对视一眼,心想是不是敦塔兀鲁斯要和大明用兵,把他们两个拉出来震慑皇帝使臣。
等他们回到元帅府衙门,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并未出现。
张灯结彩的衙门前拴了几匹毛色鲜亮的代步大马,都挂着銮铃红穗。
前院里穿飞鱼、斗牛服的锦衣将军与帅府武官并肩前行,有说有笑;东楼下,帅府护卫光着膀子跟锦衣番子在院里掼跤,浑身升腾着热气。
偏房里传出喧闹,锦衣番子和护兵把酒言欢的声音就快把房顶掀了,还有披着绯红貂裘大氅的宦官立在廊下,戴着玉戒指给掼跤的武士鼓掌。
而在敞开大门的正厅上座,契丹汗刘承宗大马金刀地坐在主座,低头把玩着两只红玉烟斗,缓缓向内压着烟草,在他身旁站着穿着华贵的中年宦官,不知低头说着什么。
两旁坐着几个帅府将军,有几个素巴第见过,也有几个他没见过。
随着一声通报,素巴第看见刘承宗抬起头来。
他先起身,走出两步把烟斗递给身边坐下的汉人将领,说道:“兄长一路辛苦,兰州的烟草。”
随后他便向素巴第介绍道:“这是我的兄长曹耀,康宁府总兵官;那两位也是我的战将,罗汝才、李老豺;那个是如今在乌斯藏的摆言台吉。”
说罢,素巴第一一有点尴尬的抱拳行礼,这才见刘承宗把另一支烟斗递给身旁的宦官,道:“这是北京过来的曹公公。”
刘承宗对曹化淳劝道:“曹老爷是客人,就坐下吧,不是第一次见我了,不要拘谨。”
曹化淳心说这是拘谨不拘谨的事吗,你也没给我留座位啊!
一般主座旁边都该有个客座的位置,但元帅府正厅是个衙门,而且是属于县衙那种,压根没这回事,怎么着,我坐桌子上?
下面的座位,左边就不说了,曹耀一帮自从康宁府回来的战将都坐完了,何况就算空着曹化淳也不太乐意往那边去。
曹化淳最中意的是右边的首座,偏偏让摆言台吉坐了,这边眼看着又进来个漠北的憨儿,留给他的座位非常尴尬。
要么被俩鞑子夹中间,要么坐在仨鞑子后边。
不过这不算什么,曹化淳不是头一次见刘承宗了,心里对这个跋扈将军的德行早有预料,心里狗血淋头,也不妨碍面上笑眯眯,拱手道:“帅爷抬举,在下就是伺候人的人,站惯了,站着就行。”
刘承宗愣了愣,仔细看看曹化淳,还真别说,这人很神奇,在中间偏右的位置站着,确实一点儿都不突兀,跟衙门浑然一体。
他心想你乐意站着那就站着吧,也不影响,便从桌上拿过个漆盒,抬手在上轻轻敲了两下,看向素巴第,问道:“兄长是喀尔喀盟主却远道而来,我知你有交好之意,不过与卫拉特划界,属实是件大事,因此我还是要问你,可愿臣服与我,盟誓永不背叛?”
素巴第不知道刘承宗为啥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事,不过既然说到了,他便问道:“若我臣服大汗,就能与卫拉特划定界限?”
随着刘承宗点头,素巴第当即在堂中表示愿意臣服,不过当他再抬起头,居然发现过来搀扶他的刘承宗表情有点古怪,属于高兴里透着失望的怪模样。
紧跟着他又希翼地问向巴布,巴布自然没办法代替父亲答应,万万没想到,这让刘承宗兴奋异常。
他笑眯眯地摆手道:“无妨,既然你来了,又是侄子辈,便封你个宁远校尉的官职,皇上要与我在大同的杀胡口互市,每年四十九万两,其中市马三十四万两,你是我的校尉,这事叔叔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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