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瑜的请求很简单,希望刘承宗能准许西安府城开门,将练国事棺椁送出,由府城军校将之运回河南老家发丧。
对这事,王文秀、师襄、张献忠等人的意见几乎相同。
他们都同意让明军送棺椁进河南,不同之处在于,王文秀和师襄建议开棺验尸。
王文秀是为了确认练国事确实死了,师襄的脑回路要清奇一点,他担心打开棺材里头躺着一个活着的陈奇瑜
。
张献忠对棺材不感兴趣,他是对开城门很感兴趣,起身道:大帅,接应棺椁可叫西旅王自奇前去,趁其开门杀进城去,只要二十好手,足够拿下城防,撑到大军攻入城内!
刘承宗对张献忠口中的王自奇,有印象。
此人本是边兵,张献忠起兵时带葭州宗族加入西营,成为张献忠的左膀右臂。
因此在收编西旅时,刘承宗本着分权的目的,把参将官职给了他弟弟王自羽,并未授予王自奇官职。
所以他一直作为马弓手跟在张献忠身边当护兵头子,确实是个能拼命的猛将。
围攻乾州,王自奇率敢死队第一个冲进城墙缺口。
宝鸡夜战,明将龙在田抓住战机,以战象冲开临洮旅张云起部军阵,同样也是这个王自奇提长刀上阵肉搏,斩断象鼻,迫使战象转头冲溃龙在田的滇兵。
两度立下战功,刘承宗能理解王自奇的求官心切,何况他也很欣赏这种狠人。
因此他笑道:秉忠兄不必急着给王自奇揽活儿,我已传信兵衙,让一只手赵可变过来,军中需要录功的人成千上万,很快他就有独立领兵的机会了。
一只手?
张献忠楞住:他不是兵衙的河西清吏司郎中?
刘狮子笑了一下,道:多半军队的兵籍俱在河西,当然要河西的人来。
制度永远是滞后的,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而在版图上狂飙突进的元帅府更是如此。
他们募兵、练兵、选将甚至人事任命,都存在不配套的情况。
这套原始、简单的体系,已经成为刘承宗目前面临最大的问题。
毕竟人力有穷尽之时,蛇吞象式的战争胜利,往往会带来急剧扩大的版图,以及激增的降将降军。
这涉及到人们为何会大规模投降——利益,固有的利益并未被完全破坏,甚至还有可能得到更大更多的利益。
攻略陕西,对元帅军来说就是蛇吞象式的胜利。
刘狮子已经无法紧攥所有权力不撒手,他必须把一分部权力下放到别人手中。
以前是他没办法熟悉每一名士兵,所以要把管理军队的权力交给参将,另设一营。
现在则是要把一部分人事任命权力交给兵衙,这也是兵衙吏衙或者兵部吏部存在的意义。
但放权没问题,尺度很重要。
毕竟任何东西都是给出去容易,拿回来难。
所以他说的兵衙给录功,其实就是句客套话,元帅府的兵衙并没有任命中级军官的权力。
张献忠也知道,在元帅府任命把总以下军官,兵衙还有点用。
但千总以上的军官任命,兵衙就是个玩具,完全靠刘承宗一言而决。
但大元帅既然睁着眼睛说胡话,表现出一副非常注重程序的样子,他能有什么办法,只好笑道:那,不借此时机把西安府城攻下来?
不攻,攻他干嘛?
刘承宗看着一脸热切的张献忠,又环视王文秀等人,道:我知道诸位兄长立功心切,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防蝗,府城就算这会投降,我也不会接受。
啊?
这下不光张献忠,就连王文秀都愣在当场,开口道:大帅,那城里有秦王府,若饿到一定程度,秦王受形势所迫,未必不会开仓助饷啊。
意思很明显,秦王府的财货粮草,早就是元帅军的囊中之物,可舍不得让明军糟践。
刘承宗却道:这府城,就由师、张两位兄长先围着,兄长当务之急是把标下杨承祖营调至宝鸡,把罗汝才那个营叫过来,配合虎贲营专办一件
事。
王文秀起身应命,这才道:请大帅下令。
西安四卫旗军俱在城内,让他们在城里吃秦王的,罗汝才有在宝鸡备蝗的经验,叫他过来收拾蝗虫。
你带虎贲营一个千总部,专管清理军屯,把四卫两万四千顷军屯田收拾干净,占了军田的该撵的撵,该抓的抓,我就要两万四千顷军屯田。
刘狮子此话一出,王文秀、师襄、张献忠都明白了。
大元帅是早就盯上这军屯田了,所以才不希望西安府城早投降,以为清理军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王文秀当即大喜领命。
他之前没想过西安三卫一护卫的军屯田,虽然谁都知道这四卫的额地是二百四十万亩屯地,但这养的是四卫旗军。
王文秀不可能想到,刘承宗压根就没打算收降西安四卫。
或者说即便收降,也没打算让他们继续做军户。
那这些田地就太重要了,毕竟都是熟地,如果重新设立军屯,依照元帅府的军屯制度,则至少能养活八个营。
这对最近一直琢磨兵粮、后勤之类事宜的王文秀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好消息。
王文秀抱拳问道:那这西安府城,大帅是不打了?
打是不打,不过陈奇瑜……刘承宗笑道:还是要逗一逗,我给他写封回信。
当天,一封信就被城外策马弯弓的羽林骑射到府城西门的城门楼上。
陈奇瑜展开书信,就见上面写着:练公之才毕竟可惜,归乡发丧人之常情,晚辈可遣义子额哲带兵随行,护送棺椁至武关,不过关中既定,军门亦该自虑。
城外田地已尽分民家,府城外无援救内无兵粮,恐有哗变之虞,不若明日三更晚辈支开巡哨,军门缒城而出转进山西,督军四省,天下之事未尝不可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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