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容,至少在今年之内。”
范闲自嘲笑道:“崔家的根基太浮,战线铺的太远,所以监察院可以一战成功,但明家百年大族,早在内库之前就是江南名门,根基扎的极扎实,数万人的大族,在朝中做官的就不知道有多少,如果用雷霆手段对付,只怕江南路会一片大乱,最关键的是……”
他的脸色凝重了起来,“明家这些年从内库里吃了不少好处,但这么大的生意,他们当然不可能一家独吞,这个体系的后面当然有皇族的影子,长公主,太子,二皇子,在里面都有股份,或许说来你不信,连我范家在里面都有一个位置,而且他们年年往京都送着重礼,各部甚至枢密院对明家的印象都极好,而他们向来低调,你也见过那位明少爷,为人做事都是很稳重的人,在民间也没有太坏的名声……想要动他们,实在是有些困难。”
海棠也开始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复杂,但她发现范闲的眉宇间虽然略有忧虑,但依然不失自信,问道:“你的底牌是什么?”
“我的底牌是皇上。”范闲认真说道:“明家窃了内库的银子,再送给公主皇子大臣们一部分,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喜欢明家。但是……陛下不喜欢,因为明家偷的就是他的银子。”
听到范闲的分析后,海棠微感安心,心想只要他拿准了这一点,有了庆国皇帝的暗中纵容,只要加以详尽的计划与周密的安排,那么明家的倾亡是迟早之事,再如何雄霸一方、根深蒂固的地方豪族,面对着强大的国家机器,依然只是石头旁边的那颗脆弱鸡蛋。
“今年的目标是吃掉明家的银子进帐。”
范闲说道:“内库招标是需要有明银做压,而且中标后需要预留标底四成的数目,这次新春开门,我会让人与明家竞标,将价钱抬起来,让明家大大的出几口血,再也没能耐和我去争崔家空出来的位置,同时也筹些快银,赶紧填到国库里去。”
“你准备抬到多高?”海棠认真问道。
范闲笑着说道:“能多高就多高,你知道我是个很贪心的人。”
海棠皱眉说道:“既然你不打算正面与明家冲突,那只能用开门招标之事打击对方,可是像抬价这种事情,又不是赌坊里对着骰子筒喊数目,万一你抬的价太高了,直接从明家手里夺了过来……内库三大坊十六出项,四成的存银……你自己算算要多少银子,你怎么拿的出来?”
“是明标。”范闲解释道:“为了防止官员与商人暗中勾结,所以一直以来内库新春开门都是用的明标,恰好这给了我机会,既然事情都是摆在明面上做,我自然会……”
他想了想,没有继续遮掩什么,轻声说道:“我会让夏栖飞标出一个合适的价钱,然后让明家知道。”
“夏栖飞?”海棠微感惊讶:“江南水寨的大头目,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怎么可能听你安排,与明家对抗?要知道他可是江南土生土长的人。”
关于夏栖飞的身世,范闲自然不会继续讲解,只是表明了夏栖飞已经是自己的人后,就银子的问题解释道,“正如你所说,我们手上筹的银子,还不足以完全将内库十六出项全部吞下来,所以自然有一部分是要留给明家,一方面是为了安抚对方,一方面也是要用那笔庞大的银两将明家陷在江南,让他们无法脱身而出。”
海棠朵朵好奇,问道,“你怎么确定明家不会壮士断腕?他们这些年已经挣了太多的银子,今次明眼人都知道,你下江南就是为了对付他们,如果你让夏栖飞喊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高价,万一那位明老爷子一拍双手……不玩了,你岂不是要吃一个闷亏?拿不出定银来,庆国朝廷肯定不会让夏栖飞好过。”
范闲冷笑道:“明家今年就算吐血,也必须把内库的标夺下来,就算他家有万顷良田又如何?那终究只是些死物,哪及得上内库这湖活水鱼肥草多,而且事涉京都众皇族大员的利益,他明家要送银子出去,要维护长公主的颜面与利益,就必须继续扎在内库里面。”
他望着林子那一头缓缓升起的黑烟,双眼微眯说道:“商人,终究只是傀儡而已。明家自产海盗,抢劫内库的财货,再反头从朝廷这边吃钱……心狠手辣,如果他一旦收手不干,京都那些人物没了进项,恼羞成怒之下怎么会放过他们?到时候轮不到我动手,他们就要垮了。”
所以明家今年无论如何,也必须将内库商品的行销权掌握大部分,先稳过这一两年,然后再看京都不见血却格外阴森的斗争,究竟会是怎样的走势。
“那笔银子,你准备调给夏栖飞?”这是海棠很关心的问题。
范闲点点头:“一部分,虽然父亲也为我准备了一些,但是内库开门,全天下的人都盯在我的身上,盯在户部库房里,长公主只怕早猜到了我的这条财路,如果我真的动用户部存银,来与明家打这场仗……只怕一着不慎,便会全盘皆输。”
他自嘲说道:“调用国库之银,这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名,我胆子小。”
海棠听他自承胆小,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轻声问道:“可是用太平钱庄调银子过来……太平钱庄的背景是东夷城,你不怕他们察觉到什么?”
范闲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这是你家皇帝陛下的安排,大概连你也想不到,北齐内库的银子,从前年牛栏街之事后一月,便开始经由几十个渠道平缓而不引人注意地注入太平钱庄,中间不知道转了多少弯,这才将银子调到了江南。”
海棠一愕无语。
……
太守召见。
这个消息传到范闲耳朵里面的时候,范闲身在内库之中。
范闲是一个实打实的阴谋家,而阴谋家最需要的,就是活在阳光之下。
只有活在阳光之下,整个天下都会成为范闲的保障。
而且范闲还是一个能够操控舆论的阴谋家,这样一来,整个事情都会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因为在这个时代,没有媒体这么一说,所以操控舆论的力量,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媲美监察院八处。
在范闲的手中,监察院八处的能力被发挥到了极致,发挥到了连陈萍萍都拍手叫好的地步。
坐在躺椅上的范闲,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做出什么反应,因为今日他收到了两封密函。
第一封密函只是家书而已,只不过走了监察院的路子。
信封里面详细的讲述了许多关于家里面的近况,首当其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范建和自己说了一句范闲至少现在还听不懂的话,遇成便遇忍,忍成则大成。
范闲抱着这句话思考到了现在,仍然不得已解释,不过范建既然能够写出这句话,显然是对于周身的问题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范闲也不着急,便就继续等待即可。
其他的便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了,范若若前些日子受了些伤,想来五竹在她的身旁,范闲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范老夫人的身体也非常的好,不必担忧。
第二封密函是言冰云寄过来的,他破天荒的在开年之初,来了一封信,讲述了一下周边国家的情形,大体上范闲都是了解的,例如东夷城城主近来如何,北边的北齐如何如何之类的,西胡并不是一个非常著名的地方,也不是一个势力,只是一个民族而已,所以信中并没有专门介绍,只是说了一下比较安稳而已。
在讲述北齐的时候,还顺便提及,北齐晋安公主联姻庆国大皇子殿下,这一件事情到是挺有意思的,晋安公主一路南下,于前几日和大皇子完婚,二皇子殿下和叶家叶灵儿也完婚了。
这样一下来,只有太子还是一个孤家寡人。范闲笑了笑,并未对此发表任何的看法。
将密函放于一旁之后,范闲这才坐了起来,看着面前的二人,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二人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时间,范闲才问道,“什么时候?”
“说是晌午,大人若是现在启程,还能赶得上。”高达说道。
范闲看了看面前的二人,对着身后的曲涵说道,“启程。”
“太守是什么时候到的?”范闲问道。
“今日一早,从扬州到了这里,前些日子是在下面转悠,昨日回到的扬州,会面了三皇子殿下。”王启年解释道。
范闲点了点头,“看来我们和这三个人,都是要见一见的了。”
王启年疑惑地看着范闲,“大人,这三个人之前见到的两个人,虽然那个九江提督陈元昊保护了一次夏栖飞,之后我并没有再看到任何一个明显的倾向,我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自然不会被你看出来。”
范闲站起身,“这样的人不会栖身于一两个势力的,他们所想和所看的自然和旁人不尽相同,他们拥有了整个江南的大权,有了这样的权力,当然不可能只为一方势力做什么,反而是更加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甚至是大小势力都会周旋起来。”
“那他们最后会导向谁呢?”王启年问道。
范闲穿上了曲涵披过来的褂子,并没有回复什么,而是转了个话题说道,“这个档次的人,肯定不可能只有一条路,老王,你现在要明白,他们的退路,多到比这江南道的路,都要长,都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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