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嘴巴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少年,和其他的二世祖一样才华横溢,并且知书达理,不像是一般家庭里面的二世祖,更像是一个为了当官而出生的孩子。江南地带没有人不知道曹牧,因为他的做法,已经惊动了整个江南道。
在范闲未入世之前的一次春闱之中,曹牧就高中了榜眼,可是在京师探之中,封官加爵之际,曹牧辞去了要给他的官位,毅然决然地回到了江南,他的说法很简单。
他只要状元,榜眼不是他的所归。
这样的才子,谁能不爱?
这样的脾气,哪个女子不喜欢?
所以基本上在江南道上,他能看上眼的女子,早就身体柔弱地贴了上去,谁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更不会和权力过不去。
内库里面的官员早就着急忙慌地围了过来,对着曹颜父子二人殷勤满满,二人也都是马屁通吃,直接进入了内库之中。
这样的大员定然不可能直接坐在那里等待别人入场,索性司库安排了一个非常妥当的厢房,让曹颜先行歇息。
正在此时,范闲踏步走入了房间之中。
“曹大人。”范闲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这个礼做的非常意外,也做的非常有趣。
这个时候的范闲缓步走入了房间,那江南太守曹颜和他的儿子曹牧都已经站了起来,曹牧四下打量了范闲几次,这才问道,“父亲大人,这位可是……”
“是的。”曹颜点了点头,“这位便是钦差大人,监察院副院长范闲,范大人。”
“久仰久仰!”曹牧立刻恭敬地回礼,双方也就此坐在了桌子两侧。面对面谁都恭敬,谁都客气,谁也都在心怀鬼胎。
这样的人是无法轻易揣测他们的想法的,甚至为官多年的朋友,都不可能清清楚楚地看清他们的面容,范闲知道,这个曹颜是一只老狐狸,是一只十足的诡计多端的老狐狸,他会把自己放到一个非常非常安稳的地方,并且用所有的伎俩将自己包裹起来,即便是有软肋,也不会给任何一个人看。
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看不到。
像江南太守这样的人,生死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并且这并不是一个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也不是一个高效的时代,这里很多的事情要做出非常迅速判断凭借的,是猜测。
好在江南太守曹颜的运气比较好,他在猜测的时候,选择了范闲,也就是选择了一个比较稳妥的做法,至少在他这一条线路上,他是没有错的。
这当然是一个聪明人的选择,可是其他的人也不蠢,人都是在一个时代下生存的,他们要想好好的生存下去,就必须融入这个环境,每个人融入环境的能力都不相同,比如江南太守曹颜,他就在一个可以轻巧将自己摘出来的位置上,这样的一个位置就算是以后出现任何的问题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因为他没有把柄在别人的手里,就算是一棍子打下来,他也有办法独善其身。
可是有些人,则是进入了一滩浑水之中,将自己弄得满身泥泞,污浊不堪,根本无法出淤泥而不染,所以到时候如果真的出现什么事情,一棍子打死的人里面,他是跑不脱的,不光是跑不脱,有可能棍子就是朝他打去的。
所以在这些人明白自己处境的情况之下,他们一定会竭尽所能,保护自己的羽翼,保护自己的泥潭。
不受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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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坐在了二人的面前,笑道,“没想到曹公子少年英才,不光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更是很有个性,能够放弃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官职,来约束自己,提升自己,真是虎父无犬子,让人佩服。”
夸奖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夸他的成绩,而无疑的是,曹牧正是曹颜的成绩,所以范闲看似对曹牧赞美,但实际上是在说曹颜真是一个好爹,有这样的爹,生出了这样的儿子,理所应当。
曹牧笑道,“只是一些个人看法,毕竟身在此家境之中,不免出门会自觉所想,不能给父亲大人丢了人,所以才要洁身自好,自律自省,免得惹人非议,给父亲大人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自古以来,给自己亲爹惹祸的二世祖不在少数,想不到曹公子年少有为,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能够想到这一点,实属不易啊。”范闲笑着,将茶杯举了起来,饮了一口,继续问道,“不知这个想法是在曹公子花了七十万两买榜眼之前,还是之后呢?”
两张和善且笑容满面的脸庞,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彻彻底底的凝固了,他们狰狞地看着范闲,太守的面色并没有多么的动怒,可是曹牧的眼中全部都是诧异,他们似乎听到了一个特别可笑的话题,又似乎听到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结论。
“范大人……你这是何意?”曹牧皱着眉,“我和父亲大人因为你亲自主持内库招标,全部亲至,为你捧场加油,可是你一上来就如此言语,造谣诽谤,岂不是妄为朋友之道?”
“话要分两头说啊,曹牧公子不可如此辩驳,你们能捧我的场,我非常荣幸,毕竟你们也在关心内库招标花落谁家,不过想来也很简单,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们能够直接左右得了的,只能够看那些人的财力,但是毕竟事关以后钱包的薄厚,不放心,所以来了。”范闲说道。
两人的面色冷了下来,曹牧看着范闲。
“总是有人忘记我是干什么的。”范闲笑了笑,他的面色如常,那俊俏的眉目似乎真的让人根本联想不到监察院三个字,可是现在无论联想到联想不到,范闲这两个字已经和那个漆黑深邃的高墙叠加在了一起,挥之不去。
曹颜的目光也非常平静,但是他的嘴角已经在抽搐了。
看着范闲,曹颜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基本上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范闲轻柔地抚摸着面前的茶杯,笑道,“比如当年七十万的来源,和给了谁,当年春闱的主考是郭攸之郭尚书,他给我的账本里面,也不只是那一笔,还有曹大人现在手下的一些人,比如你本来是远在沧州城内,被崔家扶养的私生子,后来进入春闱,再来到江南当官。”
曹牧怔住了。
私生子?
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曹颜微微一笑,“看来我还是小瞧范大人了。”
范闲并没有说话,而是平静地看着他。
“范大人果然神通广大,是个人物。”曹颜说道。
“不过也就如同曹大人所言。”范闲轻声道,“这世道,这个官途没有人会独善其身,曹大人已经在这趟浑水里面算是一个清官了,只是以权谋私而已,并没有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且我也调查过了,你安排了七个大于五品的官员,而这些官员之中再也没有任何贪赃枉法,毒害平民的事情,反而倒是解决了一些江南地界的问题。”
“收钱,是个官就能收。”范闲说道,“但是当官却不是一个人就能当得了的。”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似乎明白了范闲的意思。
范闲不会以自己的思路来要求别人,因为这天下没有第二个监察院副院长,天下也没有第二个内库的主司务,而天下更没有第二个皇帝陛下的私生子,所以他的清廉可以敌对天下,因为他完全可以靠在皇帝的怀抱里面任意妄为不必担心政敌。
他也不需要贪,因为过了这个节点之后,范闲便会成为这个大路上最为富有的个人,他不用养育整个一个家族,他只需要养好他自己就行。
所以天下的官员是不是一个样,范闲是不会管的,但是如果不是那种真的祸国殃民的官,范闲是不打算对其作出任何的指控和动作,毕竟这个世界上,真真正正的清官,没有几个了。既然大部分都是如此,范闲不得不降低标准来面对面前的这些人。
江南太守曹颜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对。
他不想如此,但是他必须是如此,他不想让他的手下如此,但是如果他控制了,那他太守的位置,也坐不长了,所以他只能规定一下收礼之外的事情。
手下的人可以被辱骂,可以被欺负,可以被规定在条条框框之内生存,但是不能没有钱,不能没有权力。在这个问题上,江南太守明白的很。
范闲作了礼,走出了太守所在的厢房之中,父子二人起身将范闲送了出去之后,曹牧才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他没有傻乎乎地问出私生子是谁这样的问题,因为在曹牧看来,既然父亲大人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成为了这个层面上的人,其他的事情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若是太守的儿子还是一个在乎家长里短的人,那么这个儿子存在的意义就不是很大了。
在他们看来,儿子哪里都有,但是自己的权力可是来之不易的。
“父亲大人。”曹牧看着曹颜,低声地说道,“范闲此人,不简单啊。”
“何止不简单。”曹颜笑了笑,“从一个私生子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他只用了三年不到的时间,你知道这三年他要面对的是什么吗?是长公主殿下、二皇子殿下、太子殿下。”
曹牧点了点头。
而曹颜则看着曹牧,问道,“如若是你,你能活下来吗?”
曹牧汗颜。
虽然对方是长公主殿下,手中拿着巨大的权力和财产,再加上二皇子殿下和太子殿下,这样的势力尽管已经达到了峰值,可是曹牧自信他是能够活下来的,于是说道,“活下来应该不难,苟且而已,若是能够顺义而为之,他们并不会除掉我,而难点就在于,既要对抗……而且还能够从中获得提拔。”
“你告诉我,不光是年轻一辈,就是算上老一辈的人,这满朝文武在内,谁又能奈何得了他?”曹颜问道。
无人能够!
这个答案非常的明显,就是这么简单。
无人能够奈何范闲的地位,只要皇帝陛下不出面的,当今圣上不下旨来针对范闲,那么权倾朝野指日可待,当今天下庆国第一权臣,就是他范闲的!
“儿啊,委屈你了。”曹颜叹道。
“无妨,父亲大人,我们谨慎起见,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曹牧说道,“况且买官这件事情,似乎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没有放在心上?他早已经熟记于心了。”曹颜叹道,“当年长公主南下江南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手段?那么雷厉风行的人都不敢动明家一根指头,最后达成了和解,三七分账,而如今这范大人一到江南道,已经要和明家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了,你告诉我他的心机有多么的深?”
“况且,他解开春闱舞弊案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他还能够记得调查之余和案子无关的事情,并且到现在才拿出来。”曹颜笑了笑,“此人的城府极深,不可妄动。”
“孩儿明白。”曹牧点了点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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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出了房间之后并没有闲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开始进入内库里面,今天的内库杂乱无章,各型各色的人都会出现,所以范闲的安全也成了一个大问题,高达提前的部署也派上了用场,一个休息的虎卫之外,四个虎卫全部在场,保护范闲的安全。
没有一个人敢掉以轻心,并且也没有一个人敢冒这个风险,同样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是此刻的范闲并没有走入庭院里面,反而是一个转弯,到达了江南太守曹颜对面的房间之中,这个房间里面,同样坐着一个举足轻重的人。
九江提督,陈元昊。
他可曾经帮助过夏栖飞的人,现在再一次看到陈元昊的时候,范闲的眉目更加的紧皱了。推开门走入房间,范闲平静地看着正在喝茶的陈元昊,笑了笑,“提督大人。”
“来了。”陈元昊是比较散漫的一个人,看到了范闲之后,似乎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对着门框附近点了点头说道。
范闲走到了陈元昊的身侧,这一次他并没有堂而皇之的坐下,而是给了陈元昊一个巨大的面子,他站在了陈元昊的旁边,按照范闲的性格来说,这件事情不会发生,但是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来了,提督大人。”范闲说道。
陈元昊又是点了点头,眼皮略显疲惫,从他的身上,范闲嗅到了一股浓厚的酒香味,他知道,昨夜陈元昊定然又是大醉了一场,并且也知道是和谁在喝酒。只是范闲现在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问道,“等会儿招标就开始了,提督大人有什么交代的吗?”
陈元昊这一次终于不是点头了,却是摇了摇头,他平静地说道,“范大人按照你之前的计划办就可以了,我只是来看看,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指教。”
范闲点了点头。他知道陈元昊是一个吃马屁的人,但是并不是一个张开嘴巴乱吃的人,所以范闲此时并不打算和他多说什么。
陈元昊有话说,但并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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