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眼死死盯着裴越,脑海中却闪过那封神秘的密信。卢龙之战后,他带着残兵败将退守古平大营,在说动尹伟调来南北两路援军之后,路姜带着一封密信闯入节堂。那是路敏此生第一次在儿子面前失态,可却不由得他不失态。
与过往那些年的密信一样,信纸上的内容用独特的暗文写就,这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破译的方法。原本他不相信,可是方才听到席先生的那句话,他才霍然惊觉,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诡谲离奇的事情,与之相比其他也不算什么了。
裴越仔细打量着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成安候,心中隐隐察觉到一丝诡异,可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路敏忽然笑出声来,转而对沈默云说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沈默云平静地说道:“陛下给我的旨意是将你押解回京,暂无其他旨意。”
路敏此时竟然冷静下来,满面嘲讽地说道:“夺爵处死,还是抄家夷族?”
沈默云答道:“实不相瞒,在你离京之前,台阁并未查到你与横断山匪的关联,到如今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否则陛下岂会让你担任西军主帅?南线战败的消息传回京都之后,魏国公与陛下商议整夜,最后才决定将你拿下,至少不能冒着天大的风险坐以待毙。”
路敏摇摇头道:“没想到你会如此坦诚。所以你家那位千金之前的言论,包括王九玄手里的密旨,都是假的?”
沈默云迟疑片刻之后说道:“墨儿她此行是来探查西吴境内的情报,王九玄手中有密旨不假,但也只是陛下给他的保命手段。你离开京都之后,魏国公怀疑军中有人作乱,你只是其中的嫌疑之一,故而陛下让王九玄来西境盯着你,顺道给他一个保命符,仅此而已。”
路敏闻言露出浓浓的不解,倘若沈默云没有骗他,那今日之事作何解释?
沈默云看了一眼裴越,目光中惊艳与担忧交织,缓缓说道:“我来到此处之后才明白,裴越从始至终没有信过你,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发现你的秘密,但在他离开临清北上之前,他与王九玄、墨儿都见过面,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编织一张针对你的大网。”
路敏不敢置信地看向裴越。
沈默云语气复杂地说道:“我从未允许过墨儿来到战场,她出现的时机如此之巧,想来便是这小子的手笔。”
裴越不得不开口说道:“沈大人,你莫要将我描绘得如同妖怪一般,我又不是神仙下凡,脑门上也没有第三只眼睛,哪里能算到如此长远?”
沈默云便问道:“那你能否解释一下,墨儿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距离古平大营不到五十里的地方?”
裴越见三人都看着自己,只能老实说道:“北线大胜之后,我准备率领藏锋卫经过虎城南下,但是突然接到南线惨败的消息,于是和集宁侯商议整晚之后,我托他往荥阳沈姑娘处送了一封信。”
路敏强忍着胸中的愤怒,丢下此节不再理会,对沈默云说道:“皇帝要我死,我也不怕死,但是本侯为大梁出生入死数十年,休想让我在京都被人看着砍掉脑袋!就算你们此刻能阻止我,回京漫漫两千里路,他能看到的也只是我的尸体!”
沈默云默然不语。
他知道开平帝的性情,西境无端折损五万大军,心中这口恶气怕是要将路敏千刀万剐。
路敏右脚朝地上一勾,长剑已然在手。
此时无比安静的广场上,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
路敏的举动已经用意明显,此刻能阻止他的只有裴越和席先生。
裴越并没有出手的打算,藏锋卫五千同袍的死历历在目,他没有亲自出手帮路敏了结已经是极其克制的结果。
至于席先生,这位当年与沈默云并称定国公裴贞左膀右臂的中年男人神情复杂,静静地看着已经疯魔的路敏,眼中似乎有一些惋惜也有一些释然。
路敏毫不犹豫,反手将剑捅入自己的胸口,临死前狰狞狂笑,然后吼出最后一句话。
“裴越,我在下面等你,很快!很快!”
一个人影从帅府中冲出来,拼命地朝这边跑来,嘴里疯狂地喊叫着:“爹!爹啊!”
朔风吹过死寂的广场,拂走满地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