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2/2)
作者:焦尾琴鸣

    语罢,我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割袍断义,大抵如此。

    娘亲也已出殡,从她的意愿,和爹爹葬在了一处。淮南王和陈戍因为谋逆已被下了狱,太皇太后也难逃干系,但顾及到她的身份与天家体面,仍软禁在慈和殿中。不过这一回,她的党羽被拔出得干干净净,身边再无亲信伺候,新帝另外派拨了人去□□她。不知她是自知无力回天,积郁成疾走的,还是刘崇清差人动了什么手脚。不过三日,太皇太后还没赶上加封便殡天了。还有我的那几个庶弟庶妹,刘崇明早已将他们送出宫外,并且改名换姓,不会再有仇家去寻他们麻烦。

    一切都安置妥帖了,我也该离去了。这晦暗无光、深不可测的宫闱,我再也不想多待一刻。我早已和崇清说好,毕竟这样做于我于他都有利。我腹中的孩子生下若是女孩便好,若是男孩,对他未尝不是一个麻烦。我带着孩子辞别京城,从此隐姓埋名才是最好的归宿。

    刘崇清给了我出宫的令牌,如今沧桑剧变,这宫阙九重中,故人已无几。我没有让人相送,独自一人走出承天门。我只带了两件东西,一件是他送我的那支芍药翡翠簪,另一件便是那几只他悉心照料许久的蛐蛐。

    朱红的大门缓缓开启,我抚了抚我的小腹,“孩子,娘亲终于可以带你离开这儿了。”

    忽然,我的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锦靴踏地的声音,略带了些匆忙。

    “姐姐,留步!”我回过头,是刘崇清。他的帝辇就停在不远处,他独自追了上来。刘崇清走到我跟前,一把抓住我的手。

    “姐姐,不要走,留下来,陪朕好么?”他凄恻道,不舍中还带了些别的情愫。

    我感觉到了一丝异色,欲将手从他手中抽离,可他死死握住不放,“娘亲薨了,阿姊也殁了,你若再走了,朕便真的是孤家寡人了。”他顿了顿,接着道:“你不用担心你腹中的骨肉,你的孩子,朕能无论如何都能容他!”说着,他开始慌忙地从袖中寻着什么,待他取出来,我定睛一看,竟是我当初送他的那块琥珀坠子reads;机神传说。

    不值钱的小玩意,我原以为他长大了,便不会再留着了。没想到他一直随身带着,我微微有些讶异。

    刘崇清许是见我有些触动,喜出望外,握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雪阳,你应该明白,朕对你的感情不仅仅……”

    我忽然想起当年刘崇明在东宫大婚时,刘崇清跑过来对我说,“若是皇兄不娶你,那等我长大了就娶你。”

    我本以为那只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料……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淡淡地望着他,缓缓开口:“那日叛军造反,你其实在猎宫中早有部署,可是你都按兵不动,因为你在等,等着他……对么?”他在等着刘崇明死,等着即位!我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没有说完。

    他的脸色倏地惨白,他垂着眸子不敢看我,握着我的手颤抖着松开,最终无力的垂下。“叮”的一声,那只琥珀坠子直直落在地上。

    我知道,他再也不是那个整日无忧无虑的少年了,阴云笼罩的岁月早已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这九重宫阙中独有的痕迹。

    我拍了拍他的手臂,“崇清,你长大了,姐姐不用再为你担心了……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他的喉头动了动,手欲抬起,却又落下。

    我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坚定而决绝。

    天边阴云散去,骄阳从云中露出,宫门大敞,我走过朱漆拱门,走过晦暗、走过阴霾,终于从那九重宫阙中走出,宫门口的灼灼熙光洒了我一身。

    辞别了肃穆无言的禁廷,我走入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中站着阵阵烟火气。

    我立在人群中,望着身边川流往复的行人,忽然有些迷惘,我该去哪?我独身一人该去哪呢?

    身后传来达达马蹄声,我正准备避让,忽然我被人拦腰捞起送上马背,然后被他紧紧搂在身前。马蹄匆忙,耳侧风声阵阵,我惊慌不已。扭过头去,身后是个健硕的男人,俊朗的面容似曾相识,他的胸膛紧贴着我,体温透过衣料温热而熟悉……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脑海中嗡地一声,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他笑了笑,低下头,将唇贴在我的耳侧,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却又如山崩地裂般震彻心扉,“雪阳,我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留下?”

    窗外鸟语啁啾,晨曦从窗中洒入,空山新雨,不温不凉,春困想必就是这么来的。

    若不是方才梦到了从前的往事,在外逍遥了七年,我都快将从前忘得一干二净了。

    从京城出来之后,他便带着我到乔城山来隐居。桐城山曾属南楚,不过如今已纳入北汉的版图。桐城山三面怀山,一面环水,风景别致,倒真是个好地方。他告诉我,这是他当年来南楚做质子时无意发现的。他说我有身孕,不宜走动,先在这儿安定下来,待今生完孩子后,再让我来挑地方。

    他说到时我想去哪,他就陪我到哪,即便是天涯海角,他也一定相随。

    生下承瑾和承瑜这对双生兄妹的第二年,他陪我四处游历reads;有儿嫁到。我从前鲜少出京城,如今出来才知道这大千世界的精彩,他去过的地方比我多得多,最令我咋舌的是,他不仅辨得清方位、能替做向导,还能讲一口地道的南楚方言,连地方小贩听他说话以为是当地人,完全不敢讹我们两。我越发觉得嫁给他,真是太值了!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光,去了那么地方,倒还没有发现比乔城山更好的归处。后来,我又连着生了承璋和承琮哥俩,便索性在乔城山定居了。乔城一带盛产茶叶,他是个闲不住的,便也开始接触着做茶叶生意,我没见他怎么费心,不过一年,他便顶替了从前的乔城十八铺,成了乔城一带的茶商之首,富甲一方。

    刘崇明怕惹来是非,之后便只让下人出面打点。他自己则和我一起在乔城山隐居,从不露面。乔城一带的百姓不知道刘崇明的底细与来历,只知道他能耐大、家业足,便称他为“小陶朱”。

    五年之后,北汉与西越开战,不久收复西越的消息传遍乔城,百姓无不振奋。

    听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和他一起带着四个孩子斗蛐蛐,我用胳膊肘推了推他,“先帝爷果真没有看错人,崇清倒是不孚你望。”

    他点了点头。

    忽然,“扑腾”一声,一只阔牙大蛐蛐从蟋蟀罐里跑了出来,他带着承瑜转过身去捉时,我听到他小声嘀咕了一声,“收复西越,我一年就够了……”

    我的心里有些沉重,他当初诈死让位不过是看出了我不想留在宫中,便设局堂而皇之的将帝位给了崇清。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中,不论是淮南王、霍时徽、陈戍,还是刘崇清……他都算好了,他将册后的诏书写下,便只等着我来抉择。我若愿留在宫中,他便立我为后,我若不愿,他便诈死,带我离开京城。

    他本有经世治国的雄才伟略,为了我却将江山拱手送人,在史书上留下一个“短命皇帝”的名声,只得偏安一隅在这里做一个小小茶商,周身的本事、智谋无处施展,他那样一个胸怀天下的人,会不会不甘心?

    我正低眉思量着,心一寸一寸塌了下去。他突然从我身后环住我的腰,下颌抵在颈窝,“雪阳,你和孩子比江山珍贵!”我的心思永远瞒不过他。

    一转眼,承璟和承瑜都六岁了,连最小的承琮也能开口叫娘亲了。

    承璟性子好动,整天在宅院里翻上爬下的,我生怕他摔着,只得让仆役去把他抓回来,可他灵活得很,一般人完全近不了他的身,这令我头痛不已。

    我立在庭中生闷气,刘崇明慢慢踱步到我身侧,拍了拍我的肩,幽幽道:“这怨不得他,要怪只怪他娘亲,当初带着他和承瑜跳起城墙来可是毫不含糊,得亏他爹眼明手快!”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抿着嘴笑,笑意盎然的眉目甚是好看。那药虽然让他和我看上去都忽然长了十岁,可这年来样貌非但没有老,反倒在往回走,我这夫君越发俊朗了。

    “虽说孩子都生了四个,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不过夫人,你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怕也是不好吧?虽然我的确生得俊……”我被他揶揄得红了脸,扬手去打他。他“嗤”地笑出了声。只见他向前一步,漫不经心道:“承瑜,爹爹给你买了冰糖葫芦……”他唤的是我们女儿的名字。

    “冰糖葫芦?爹爹我也要!”承璟不知从哪跑了出来,刘崇明一把就拉住了他,直接将他扛了起来,佯装生气地拍他的屁股,“下次还爬不爬墙了?爬不爬?让你娘亲担心reads;功成名就丢了你!”

    承璟竟然就这样被他逮住了……论算计智谋,谁都敌不过他爹。从前我被他爹爹算计了那么多回,也该轮着他们了。

    我正这样想着,突然发现承瑜正抱胸立着一旁,三分讥诮三分同情地望着承瑾,那神情像极了当年不可一世的刘崇明。他们虽是一对双生子,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子像娘女像爹。看样子,承瑜的智谋许是随着他爹爹来了,这样想着,我忽然觉得我有点对不住我的儿……

    依照北汉宫廷的旧历,皇子满四岁便要入上书房读书,卯入申出。他既是是慈父,也是严父。他说将来孩子们将来有何抱负他不干涉,但文才武略是根基,学业与骑射都不可落下。宫中的陋习要摒弃,好的还是要延留。当初他做皇子是怎样,承瑾他们也得老老实实地照旧!

    刘崇明还特意请来了乔城这边的一位鸿儒为孩子们授业,只是这几日,这位师傅突感风寒,怕是要耽搁十几日。本来想着再请一个师傅来顶一顶的,只是刘崇明眼光挑,一般人瞧不上,索性这几日天刚蒙蒙亮,便同他们一起早起,亲自来教习。

    他起早贪黑抓着孩子们的课业,我则在整日房中睡大觉。反正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操心。顶多闲来无事教一教承瑜女工……不过我的承瑜太过聪慧,我这贤妻娘母没有装模作样上几日,便被戳穿了……我索性破罐破摔,暴露了我玩物丧志的本性,和承璟他们一起逗逗蟋蟀养八哥,玩得格外开心!

    后来,孩子们也都寻着规律了。遇着了什么事,便去找爹爹,有什么好玩的,才来找我……

    我半睁着眼瞥了一眼天色,琢磨着还能再睡上半个时辰。忽然,门轻轻响动,我知道是他回来了,于是闭上眼睛,佯装熟睡。

    不一会儿,那人便轻车熟路地在我身侧躺下。我感觉得到,他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脸瞧,我装睡的功夫虽是一流,但是在他面前,我还是觉得迟早会露馅……我心虚地翻了一个身,果真才翻到一半,我的腰已被他紧紧抱住。

    我无奈扭过头与他对视,刘崇明正一脸得逞地望着我笑。

    “你不是在给他们授受功课么?怎么回来了?”

    他伏在我的耳边,热气全都吐在我脖子上,暧昧道:“前几日琮哥儿跟我说……”承琮才刚刚会叫娘亲,他这样说,八成是要胡说八道了。

    “他说什么了?”我皱着眉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他的手不安分地解我的衣带,“琮哥儿说,他想要一个妹妹。我答应他了,最迟明年开春就给他生一个……做爹爹的不能食言。”

    他从前那不怒自威的帝王之尊感情都是装出来的?他如今是越发地……无耻了。我被他说得又羞又气,“要生你自己生去!”

    他不理会我,直接翻身覆了上来,“十月怀胎,我十个月都碰不得你,我还舍不得呢。”话音未落,他已经开始咬我的脖子。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将他推开,“孩子都起来了!你不要这样,别被他们看见了……”

    他狡黠一笑,“放心,我让他们抄书去了,没有一两个时辰是抄不完的。”

    “算你狠……”他做事素来是滴水不漏,我知道我这回是逃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