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重天·景霄苍天的双帝城，向来被认为是个难以靠近的地方。用最坚硬的玄精岩铸造的宫城巍峨严正，透着一丝不苟的肃冷风格——恰如它的主人，司掌刑法的第六位龙神，上兑王狴犴。

    每次面对着王座上这位黑发黑曈、黑纹黑袍的上司，王晴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作为监察司长有着逃不掉的职责。真身为饕餮的高等神族只得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向上位的主君汇报最新情况：

    “神农架半城被毁、伤亡惨重的消息已经传遍妖魔界。事发过程的监控影像不知被何人流传出去，在灵族中造成恶劣影响，民间反神情绪日益高涨。零星地区已有暴动发生，各城主府相继发来求援请奏。因为灵族希望查明真相，对两位殿下能公正处置，诸位大臣认为如果把此事归入司法范畴，可以降低负面影响、大事化小，故想询问您的意思。”

    王晴小心翼翼地说，她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上方让人凝固的视犀心里把那些大臣狠狠腹诽了一通。

    狴犴沉默不语，目光无声地转移到恭立在另一边的敖纪身上。

    “殿下，妖魔界主要部落的族长，通过臣之下属，联名递交了请愿书。他们希望无论什么理由，毁灭神农架半城者能受到应有的制裁。书中还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听闻殿下素来铁面无私，请求殿下给他们一个公道。”敖纪以纯公式化的口吻，一板一眼地陈述。

    狴犴毫无表情地望着他们，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尔等，以为如何？”

    敖纪躬身，谦顺地回答：“臣等以为，若全其所求，却有损天威，自然万万不可。若置之不理，则妖魔界动乱难息。若上离王、太明王两位殿下能以龙神之尊亲身致歉，并请上兑王殿下当众假意小惩一二，或可平灵族心头之怨。”

    狴犴冷冷地注视着他，平静如石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此事真相未明，尔等一味求息事宁人，可是为何？灵族图谋行刺在先，吾弟只是正当防卫，吾不究其罪，其反倒追究吾弟之责，又是为何？况且吾司掌天界法理，尚管不到妖魔界诸事。”

    王晴在一旁听着，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不知道是怎样的宠爱，会让一贯公正而有责任心却寡言少语的上兑王，理直气壮地得出“妖魔界不关我事”的结论。

    “那……臣该如何回复灵族请愿？”敖纪问。

    “如实。”

    敖纪的眼底划过一丝冷笑，一揖到底。“臣遵旨，臣告退。”

    王晴有些复杂地看着敖纪离去，欲言又止。但狴犴并没有给她机会，抬手示意她退下。王晴只得行礼而出，心里却万分不解。这样草率的处置，想必龙神不会不明白后果。之前剿灭仙族的决定也是，她猜不透龙神们的心思，只是隐隐地，对未来的动向感到不安。

    敖纪离开双帝城，与久候的敖广汇合。他把狴犴的话复述了一遍，要他以此照实答复灵族众族长。

    “身为上位宅一言一行牵扯众多。本以为那位司法之君会理智行事，没想到也是如此任性不计后果。这样的龙神，力量再强大，也无资格统驭四界。”龙族太子如此评价道。“我的决定没有错，这个世界不需要龙神。敖广，传讯给那位：一切准备就绪。”

    双帝城内，狴犴默默注视着囚牛和狻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六哥，麻烦你了。”狻猊说。

    狴犴微微，看向沉思的囚牛。

    囚牛笑道：“那只饕餮，似乎有些不安呢。狴犴，你觉得她是否可以信任？”

    “不知。”狴犴冷漠地回答：“我无意揣测人心。”

    “除了我们彼此，有谁可以信任？”狻猊用肯定的语气反问。“那个谣言在妖魔界流传不是一两天，然而我们从未得到过消息。谁知道那几个，是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或者制造谣言的本就在他们之中。”

    囚牛看着狻猊眼中时隐时现的金色，严肃地说：“狻猊，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狻猊立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囚牛望着他再睁开的眼睛恢复正常，放缓了语气道：“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我们的力量决不可轻易动用。”

    “我明白。”狻猊垂眼，敛去曈中的所有情绪。“我只是总会想起看到的那些记忆，无法忘记……那些灵族自爆的时候，我没办法冷静，因为太害怕了……害怕又会失去他……”

    “你一个念头，就毁掉半座城。”狴犴淡漠地陈述事实，语气中并没有责问。他转向长兄问：“这样好么？”

    囚牛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不好？妖魔界早就该独立了。虽然在我们眼里神族和灵族没什么不一样，但神族不会这么想。比如封神战争的时候，那个化身商王妃的九尾狐女曾立下大功，却被陆吾延维他们抛弃，最后死于仙人之手。上行下效，从陆吾这样的神族上位者对灵族的态度，可以想见两族的矛盾其实由来已久。

    “原本我就认为，重返天庭后神族应该放弃再插手妖魔界，可惜世族意图控制灵族当作后备力量，数千年来扎根已深，怎肯轻易舍弃？借守卫结界之名，妖魔界如今依旧是四大世族割据一方。在这种压迫下，灵族不是顺从地成为死气沉沉的奴隶，就是不惜一切反抗到底。如果他们最终选择反抗，那就借这个机会成全他们。

    “何况，战争也是削弱实力的手段。为了复仇，妖魔界两族的发展集合了多方之长，已然超越了仙-人一脉。但是无论神族之于灵族，或者灵族之于人类，都不应该存在绝对优势，不然会危及天界、妖魔界和凡界之间的平衡——总是让人难以安于现状。所以一定程度的削弱，可以切断某些野心的妄想。”

    囚牛忽然顿了顿，“至于仙族……”他温和的声音像在谈论天气一样随意，“既然小九不喜欢，就不需要存在了。反正除了冥界，三个种族占据三个界域，足够达到天地的平衡。”

    上乾帝这样说。作为临驾众生的龙神，他和弟弟们，总是以旁人难以理解的方式注视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