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九婴眉头一拧,青焰与冰梭顿时脱离飞旋的轨迹,再次扑向他的对手。临近二人跟前,倏忽换位——焰火如绳索般瞬息缠住降魔杵,一圈一圈地绕上古朵周身,慢慢收紧;比尖刀更锐利的冰梭直刺玉虚杏黄旗,青色的光刃一下一下狠狠地砸在旗面上,突然破开了防御穿旗而出,扎进了马道文的胸口。
终于重创敌手的九婴正要乘胜追击,后背蓦然感受到一丝力量的波动。他警觉地错身闪开,仍然避之未及。长长的黑色气刃电光四射,尾端重重地撞在他身上,把他整个人撞飞了出去。他就像流星一样在空中滑过,忽然爆发出若恒星诞生似的光芒。
大气在轰鸣,云海犹如沸腾的水剧烈翻滚。耀眼的光华之后,渐渐现出蜿蜒如蛇的长躯。足有四爪,身覆坚硬的墨青色鳞甲;体态近龙,只是额头无角;腾云吐雾,在天空纵横——这是蛟,九婴的原始形态。与寻常的蛟族不同,他的颈后延伸至背脊上方,斜生着八根长长的骨刺,就像鱼鳍,却是尖利如矛。
九婴本是九头涩隶属灵族出生,他甚至不比有麒麟血统的飞廉,完全依靠龙神狻猊之力,一夕点化。成蛟后虽然九头合体,不过另外八只蛇头化作了骨刺,成为天然的凶器。然而对九婴来说,这样的形态仿佛是提醒自己卑微的出身,是他绝不愿意被人看见的。
事实上,大部分的神族都耻于以原形示人,这就好比是现代人类扳了衣服做回石器时代原始人的倒退。另一方面,神族保持人形时对力量的控制能达到最佳状态,攻击力和防御力处于完美的平衡。与此相反,原形状态尽管可以瞬间加大攻击力,但形体的面积变化也使得防御力分散,遭受打击面扩大。故而,除非是理智失控或者迫不得已,神族都不会现出原始形态。
蛟王发出了一声尖锐高亢的嘶吼,如冰的青瞳异常愤怒地瞪着赶到妻子身边的郑烈海。他一时大意被这位水德圣君的乾坤尺偷袭成功,本能地露了原形,前所未有的耻辱感燃烧着他高傲的自尊。
与此同时,毕方王赤殊的战斗也一时陷入了胶着。
唐果祭起番天印飞掷而出,被赤殊的火羽架住去势,停在空中。黄悠趁机跃到上方,执五火七禽扇朝下一拍。扇上一支翠翎化出身高十多米的孔雀大鸟,张口一吐,旋风般的火焰气势汹汹地卷到赤殊跟前,却被他双掌轻轻一合,无声而没。
唐果面露吃惊之色,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停,催动番天印不断攻击。黄悠则紧跟其后,控着扇上不同翎羽轮番释放五种仙火。先是枭鸟、鸿鹄,再有白鹤、大鹤乃至青鸾,直到五火七禽扇祭出凤凰,赤殊终于遇上了麻烦。毕方原形是以火焰为食、临驾百禽之上的神鸟,仅次于凤凰。五火七禽扇有一支凤凰翅翎,虽非真正的实体,但所化火焰却带着货真价实的凤凰神力。以赤殊之能,尚无法轻而易举地控制住。
不过,黄悠同样不能仅靠一点凤凰神力收拾掉毕方族长。一时间场面呈现僵局,双方都对彼此奈何不得。
当九婴的啸声响起,赤殊脸色微变。他望见九婴的原形在空中驰骋,略带苦涩地自语:“居然被逼到这个地步……”
“这就是蛟吗?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唐果好奇地看着以往只在书本中了解的传说之物,忍不住惊叹。可是很快,他就没有了观赏的心情。
但见蛟王大口半启,一息喷出。战场上的神族急忙避闪,天人们不明就里,未及反应,眼看沾上蛟息者顿时焦化,散成灰烬。紧接着又一息吐出,惊慌失措正欲逃跑的天人立刻冻成了冰块,被蛟王长尾一扫,分崩离析。
一时间天人军受损不小,纷纷把攻击目标集中在蛟王身上。神族尽力截住进犯宅却无法靠近护卫。九婴现出原形,因为降低控制而澎湃四溢的神力加剧了能量乱流,把战场搅得混乱一片。神族向来避免原形作战,也是担心增加不确定因素,若没有结界守护,能量乱流是不分敌我的。
赤殊看着蠢蠢欲动的唐果,身上的神力进一步释放开来,淡然地说:“别忘了,你们的对手是我。”
这一次他举起了双手,在身侧平展。一只包裹在熊熊烈火中的大鸟从他背后射出,鸟形似鹤,单足,红眼,通体靛蓝,张开双翼悬浮在他的头顶。这是从赤殊原形分化的□□。而终于拿出完全实力的毕方王,此时却想着,战后如何撰写报告的烦恼。
七重天龙族领地内,太子敖纪时刻关注着战争的进程。作为如今龙族的当权宅他自然有权限获取前线的实况。基于与金辰风的合作协议,战况发展并未出乎他的预料。倒是他的客人看到来自现场的影像,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动容。
“祖父大人、赤昴伯父,对于目前的状况有何看法?”敖纪目光平和地注视着坐在面前的客人,语气谦逊而不谦卑。
龙王敖晏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原本就是不该发动的战争。”
前任毕方王赤昴一瞬不瞬地盯着影像上赤殊的身影,阴沉地道:“也许龙神的目的只是为了削弱世族的实力。”
敖纪眼睑微垂,慢慢地抿了一口酒。从赤殊继位毕方王,而他以太子身份履行龙王职责之后,赤昴和他的祖父就渐渐退出了公众的视线。这两位毕生都在为家族和权力奋斗,骤然间失去,就像失去生命意义一般,活得如同行尸走肉,死气沉沉。以敖纪对他们的理解,没有什么比家族的存亡兴盛更重要。哪怕是祖父最疼爱的敖启,当初也是为了龙族的未来而诞生的。
“毕方和蛟族的损失已经超出预计。如果真如赤昴伯父所言,我想陛下和几位上王不会就此放弃,下一步就轮到我和飞廉殿下赶赴前线了。”
影像里,交战中赤殊的身上又多了数道伤痕。敖纪注意到赤昴的面庞有一丝颤动。赤殊毕竟是赤昴的独子。客观地讲,赤殊是个合格的继承人,除了夺走父亲的权力,从未有任何的不敬和怠慢,做到了一个儿子对父亲应尽的义务。
“你找我们来究竟何意?”
敖纪听见祖父的声音,转过头,正对上了敖晏锐利的目光。“把世族的未来交给龙神摆布太危险了。我希望,至少要拿回主导权。”当上乾帝为了幺弟的意愿一意孤行发兵人间,敖纪就迅速联络了金辰风,制定了新的策略。在他看来,如果计划运作得当,这场原本于他不利的战争,也可以成为达成目标的捷径。
敖晏看着他坦然无畏的样子,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似乎他过去都忽视了这个孩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养成了让人无法看透的深沉。
“一切为了世族。”敖纪直直地回视着祖父,用近乎冷酷的语调说:“说实话,如今的危机也有你们当初的责任,你们应该作出补偿。”
长久的沉寂。
敖纪依旧慢慢地抿着酒。他不需要多费口舌,“为了世族”这个词,至少让他有七成能得到肯定回答的把握。“还有敖启,”他加上了最后一个砝码,向他的祖父说,“我会救他出来,我保证。”
敖晏望着他的继承人,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苍老和无力。他长长地吐了口气,面上透着说不出的萧索和决然。“好吧。”他最后回答。
敖纪又看向赤昴。前任毕方王平静地问:“那么,你希望我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