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的一声微响，突然伸长的指甲刺破了袖口。

    耿涟缩回手指，看着袖子上的破洞皱了皱眉，无奈地脱下外套扔在一爆从柜子里取了一件新的。他站在穿衣镜前整装，光滑的镜面反射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耿涟沉默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不知道这副人形还能保持多久。在他耗费了大量神力修改阵法后，身上出现的一些征兆表明维持现状已经极为勉强了。

    不过，这都值得。耿涟对着镜像好心情地笑了笑，阵法终于完成了，再没有人能阻挠他。他们一定想不到，即使超级社区不完工，他也有办法把阵法凑全，只要他有付出代价的决心。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最多睡得久一点，多忍受一些痛苦罢了。耿涟心想，即使舍弃力量、舍弃神族的身份，即使用血脉献祭、永世束缚在这片大地上，只要最后能够和沈天驰在一起，其他的都无所谓——其实他早该这么做了，只不过曾经还心存侥幸，而他们禁锢阵法的企图逼得他用上了底牌。

    耿涟拍拍脸蛋，让自己看起来气色红润些。他哼着歌，脑子里想好了接下来的安排。他要去找沈天驰，告诉他不用再烦恼同泰恒无休止的谈判——他缩小了冥元阵的范围，虽然这多少有点不尽人意，但至少可以摆脱泰恒董事会的制约，随便他们还想出什么修改意见。然后他和他可以共进晚餐，耿涟还没考虑好是否要向爱人坦白一切，不过不妨碍一次富有情调的约会。他在考虑或者慢慢让沈天驰察觉，他们两人已经摆脱了俗世的规则与桎梏。

    现在，沈天驰在干什么？他手头的工作处理完了么？耿涟笑着闭上眼，把神识向外伸展。空间的距离对思维意识构不成障碍，他很快就发现了他。在办公楼底下，沈天驰正微笑着与一个气质高雅的中年妇人交谈。钱茜神态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臂，身体几乎贴着他，两个人站在那里，犹如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

    镜子发出“砰”的巨响爆裂开来，尖利的碎片溅得满地都是。耿涟那未尽的笑容，被一块块镜面支离成无数片。

    办公楼的大门前，沈天驰打开车门，钱茜殷情地扶着妇人上车，随后他们也分别坐进去发动了引擎。沈天驰把着方向盘，一边注视前方，一边听着后座的钱茜和妇人闲聊，从房子的装修到家具的挑选，两人像母女一样和睦无间。

    “茜茜啊，你和天驰定的什么时候看婚纱？”

    “我们预约了下个月五号。”

    “那礼服呢？旗袍的话还是正红色的最好，我认识一个专门做旗袍的师傅，你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妇人絮絮叨叨地说。

    “伯母，我舅舅放我假呢，随时都可以。”钱茜似乎笑得很甜蜜。

    沈天驰心思有些游离。耳边隐约有熟悉的气息靠近，他下意识地撇过脸，空着的副驾驶座原本盛涟常坐的位置。他想起他，嘴角掠过淡淡的苦涩。

    沈天驰看不见，耿涟就坐在他身旁，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深黑的眼瞳寂冷如雪。当他心中觉得怅然若失之时，耿涟已经从车内离开。

    临近下班时分，星海超级社区内渐渐热闹起来。地铁口开始涌出大量的人潮，穿着高跟鞋戴着领带的男女，一手拎包一手提着超市买来的鱼肉蔬菜匆匆往家赶。马路的横道线前，一辆辆汽车无奈地缓下速度，即使喇叭声此起彼伏，也不能减少仿佛无止境的人流。路旁的花园绿地里，三五成群的老人们互相招呼着回家吃饭。住宅区外餐饮店的门前开启了招牌的霓虹灯和广告屏幕，花花绿绿的光线在未曾落山的太阳下闪烁不停。

    耿涟坐在地铁对面的高楼顶上，双脚荡在栏杆外。泛蓝的长发随风飞扬，锐利得像细刃的指甲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觉得胸口不再痛得难以忍受。

    手臂上一道道指尖划出的血痕，都是神智狂乱时自我克制的结果。耿涟俯瞰着脚下喧闹的世界，心中庆幸刚才没有失控毁掉他们，不然就再也成不了他的永生之国。

    冥元阵里的每个仙阵单元，并不仅仅是聚敛某一属性的作用。作为一位优秀阵法师的手笔，每一位在社区中生活了超过八十一天的人类，受改造过的聚合仙阵的影响，已经和那些砖瓦草木一样，成为了组成阵法的元素。当阵中原有的能量联系被禁锢时，这些人就成了替代品。不过，人是活动的，不像草木一样固定在一处。为此他计算了每个人的活动规律，设计了一种时刻在循环流动的阵势，同时又让阵法反过来控制这些人的行动轨迹——如此耗费心血，他怎么舍得因为一个念头而销毁？

    真是个傻瓜，耿涟自嘲地想，难道你活了这么久，还没看够人世间由于误会造成的悲欢离合么？他似乎释然地笑起来，转身，便回到了家中。

    空气里还闻得到早晨离开时沈天驰留下的味道。耿涟眷恋地深吸口气，心绪完全平静下来，身上不属于人类的异象紧跟着缩回了体内。他走到沙发上坐下，安静地望着窗外投进室内的日光渐渐转暗，直到被冰凉的月光代替。

    恍惚间，连心口都失却了温度。

    每个刚刚晋升天界的神、仙，都会被眼前的美景大大震撼一把。那一栋栋云气袅绕得看不清地板、的柱子都是整块白玉或青玉的宽广殿宇，还有一个个头顶神光腾云驾雾衣袂飘飘的仙人，怎么看都和新来者在下界时曾经想象的仙境一个样。

    当然很快他们就会知道，这个看起来美轮美奂的世界其实只是天界九重天的第一层：一重天·神霄中天，被二重天和三重天的仙族居民一致评价为“最落伍最破旧的贫仙区”。用现在流行的说法，时代是发展的，天界自然也会发展，只是因为经费不足还保留着十分原始的模样。

    不管天界公众尤其是仙族怎么嫌弃，一重天不仅隶属仙界，而且是仙族以及神族的新晋人员适应性生活区。特别是人间游在天界大热后，拥有通往凡界最短路线的一重天，顺势兴旺起来。当然结界通道过于频繁地开开合合，也带了新的问题。最直接的负面现象是，一重天受到凡界映射影响急剧扩大。比如眼下，人间的冰川融化就给一重天带来了灾难。

    “受到凡界温室效应冰川融化的映射，所有的云气都暖化成了水，”负责神霄中天环境整治的仙族官员，苦恼地向前来视察的螭吻报告道：“因为没有设立过排水系统，光靠我们的人手来不及把水抽走。”

    跟着上坎王和上离王下来的风予临空俯视着忙乱的景象。腾云驾雾的一不留神湿了鞋。衣袂飘飘的懊悔袖子袍子太长，擦到云团就湿透。还有殿宇中云气覆盖的地板都浸泡在了水中，偏偏这水由于仙力的作用是流不走的。就连殿内的栋梁陈设都是一片湿漉漉，让那些刚刚上天的新人不由担心会不会发霉。

    螭吻撇撇嘴，“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该让那几个知道喊金融危机的下来义务劳动，不然老卡着经费也不是回事。”他说着，豪放地伸手一挥，一股股水流铺天盖地地朝他飞泻而来，冲到他跟前时即可化成一条条蓝色的水线绞在一起，卷成一个大水球。螭吻招招手，水球悬空一滚，缩成一颗晶莹的米粒之珠，落在了他的掌心。

    淡淡的清风拂过，原本潮湿的空气被吹散开来，顿时给人舒爽之感。

    “不错的风力，虽然范围小了点。”螭吻看了风予一眼，说。

    紧跟着，整个世界大风四起，八方呼啸，力量差一些的甚至被吹得东倒西歪。唯有龙神所在的地方丝毫不受影响，借他们的庇佑，风予连根发丝都未动摇。

    螭吻冲着风中大喊：“三哥！你差不多一点！”

    狂风顿止，一道长发白衣的身影立现。

    “嘲风殿下！”

    风予听见那仙族官员小声惊呼，连忙跟着低下头，恭敬地行礼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