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际的阳春三月,又一次科考贡举结束在京城开封。身为主考官的欧阳修在是非不断的官场,沉浮升降,可谓饱经风霜,如今归来已是银发苍苍,他看似精神饱满,却更显沉稳内敛了。与欧阳修共同主持科考的另一位参评官,便是梅尧臣,他在当今诗坛,乃是独俱胜名的锐杰之士。
二人此刻正在礼部衙门一丝不苟地批阅考卷,一些自作聪明且喜好卖弄文采的学子后辈,所作文章可谓让人啼笑皆非。欧阳修拿腔拿调地读起了一篇公然献媚的诗文:“梅公皎如悬天月,欧阳文公似骄阳,千古圣贤无颜色,二公更比日月光。”梅尧臣无奈而笑,随后拿起一篇《如梦令》,缓缓吟诵:“风起祥云腾空,各路神仙皆惊,天南海北人,齐望欧梅二公,遥拜、遥拜,盼在梦中相逢。”欧阳修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你我二人,这不全成了妖怪了吗?都说江山代有人才出,看来江山也是代有蠢才出哇,如此后生倘若侥幸入仕为官,岂不让君有忧愁,民有疾苦呀?”欧阳修犹为感慨且不断叹惜,为了闯入名利官场,那些才德浅薄之辈,真可谓无所不为。
连连失望之时,却忽听梅尧臣惊声夸赞地拍案叫绝:“此生之作,才是文章。”闻听之后的欧阳修忙将卷纸接在手中,看完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不禁由惊而喜地拂髯称赞:“毫不浮夸造作,甚有孟子之风。”梅尧臣欣赏后起之秀,此时凭心而判:“此生理应列为第一名。”欧阳修略显迟疑,随后口出不情之请:“呵呵,实不相瞒,此文怕是我的门生曾巩所作,瓜田李下,为了免遭非议,还是列为第二名吧。”梅尧臣深知流言害人,只好从其所请:“欧阳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那就只能怪疑心作祟、人言可畏了,就依您之言,列为第二吧。”想起记忆犹新的悲愤往事,二人心知肚明,唯有无奈苦笑!
此届贡举,让论文卓越的考生一朝扬眉吐气,揭榜之时,好一番春风得意!善长诗词的举子,考前皆是目空一切,信心十足,在发榜以后,却有千种憋屈,万般惊疑。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功成名就,有人丧气垂头。那些自负颇高且恃才自傲的落第举子全都满腔恼火,简直怒不可遏,人人对于此届的主考大人、文坛的泰山北斗欧阳修,皆是咬牙切齿。激愤难平之际,数百上千的榜上无名之人,竟然成群结队地浩荡而来,一股冲天怨气,直奔欧阳修办理公事的礼部衙门。
与此同时,坐阵礼部的欧阳修正因横扫浮华,变革文风而洋洋自得,他对梅尧臣意味深长地说着肺腑之言:“此次贡举出了两对才子,一对是苏轼苏辙兄弟,一对是曾巩曾布兄弟。他们的文章都是方直淳朴、实际精辟,遥想当年范老仲淹就曾主张精修贡举,扫除浮靡,可惜奸臣横行,小人作梗,范老直到终老也难圆心愿。如今,修在此届科考,扭转学风,推崇古文,一改文坛的浮夸之气,而广招朴直之士,以图为国储备人才,想来必定造福后世。”志同道合的梅尧臣也是深有同感:“这浮靡之风,自唐朝五代延续至今,竟被后生学子当成风尚一样广为追逐,已至败坏风俗。此次罢去词赋,倡导古文,可以说是为今人引路,为后人照明啊!”一对挚友在言谈之间,已经听到了落第举子沸腾不绝的吵闹喧哗。
二人不知何故之时,就见一名侍卫,衣冠不整而惊慌失措地进门禀报:“大事不好,二位大人,外面的落第考生全都凶神恶煞,哭着喊着要面见欧阳大人呢。”稳坐如山的欧阳修却显得慢条斯理:“慌什么,老夫变革旧例,开辟新风,愚陋的考生大呼小叫乃是意料之中。”话音刚落,越来越多的焦躁之众,已经如同蜂拥,呈现在欧阳修和梅尧臣眼前的鸦鸦书生,不再手无缚鸡之能,而是个个气势汹汹。面对世人敬如圣贤的欧阳修,众人骂不绝口:“什么文坛宗师,我看他是人间僵尸。”有人点指怒叫:“真是无耻牲畜,简直猪狗不如。”有人捶胸顿足:“这个恶事做绝的老不死,他是断人生路,断国进才。”有人高声诅咒:“他不是敬仰韩愈,崇尚古文吗?咱们每人写一篇祭欧阳修,让他现在就回到唐朝,去见韩愈。”大惊失色的欧阳修再也无法处之泰然,他这才有所领教,众怒难犯真如压顶之山。
在群起而攻的围众当中,欧阳修只觉得‘乱发飞扬丢乌沙,头重脚轻眼冒金花’。年已半百且被人敬仰的欧阳修,哪里经得起这群布衣书生,如此不尊不敬的猛烈折腾。事态严重之时,直到禁军出动了大批官兵以后,才及时扼制住了混乱场面,可落第举子依然人头窜动,愤愤不平。此时踉跄跌绊、衣破发乱的欧阳修被昏头转向的梅尧臣粗喘吁吁地伸手扶起,面对凶潮怒浪,欧阳修临危不惧,傲骨依然,只是气得心慌体颤,有口难言。
14浮华成风,改治文风(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