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如书如句读(2/2)
作者:烽火戏诸侯
一位扎灵蛇发髻的女子,与一位白衣青年并肩御风,去往一处去往蛮荒的归墟通道。
她笑问道:“刘幽州都给你发了请帖,我们勉强也算顺路,为何不去凑个热闹。”
曹慈摇头说道:“已经给他回信婉拒了。”
窦粉霞调侃道:“就这么不把他当朋友?”
曹慈说道:“我不合适出现在那边。”
窦粉霞点点头,“到了全椒山,肯定要跟那家伙碰头,再赢一场,就刚好凑出一手之数了。”
曹慈说道:“如果再有切磋,就是拳在别境了。”
窦粉霞问道:“怎么讲?”
曹慈说道:“很难说清楚。”
窦粉霞就不继续追问,她突然咦了一声,伸手挡在眉间,“张条霞怎么会出现此地?另外那个,是何方神圣?”
约莫百里开外,有人好像就在等他们路过。难道是某个能入张条霞法眼的武夫宗师,想要拦路跟曹师弟问拳?
曹慈说道:“师姐你先留在这边,我单独过去一趟。”
窦粉霞毫不犹豫点头,“你自己小心。”
曹慈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身形掠空而去。
曾经的浩然天下武道第一人,张条霞,中途转去修道,兼修术法,道号龙伯,在那之后,老人就再不以纯粹武夫自居了。
张条霞近百年来,极少出现在各洲陆地,形单影只,出海钓鱼,海上的炼气士才能偶见踪迹。
但是今天张条霞却是站在一片距离海面不过丈余的云海中,抛竿垂钓的,是一位身材魁梧、披头散发的赤脚男子。
曹慈其实早就认出此人的身份,所以才会让窦师姐留在身后。
那男人笑道:“曹慈,又见面了。”
曹慈身形落在云海边缘,遥遥抱拳道:“曹慈见过两位前辈。”
张条霞摆摆手,示意曹慈不必客气。
男人一手持竿,一手轻拍脚边某物,道:“如今世道,都说道止陆沉,诗止白也,符止于玄,拳止曹慈。”
曹慈说道:“暂不敢当。”
张条霞会心一笑。年轻人就得有这份心气。
男人点点头,“你小子这脾气,果然还是更对胃口些,不像某人。”
曹慈颇为疑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前辈受伤了?”
男人点头道:“小伤,不碍事。”
曹慈问道:“前辈是专程找我?”
男人说道:“算也不算。”
张条霞刚要说话,那男人便身体微微后仰转头望向这位神到一层的止境武夫,张条霞立即收回话头。
今天没有他张条霞说话的份。
刹那之间,曹慈便来到窦粉霞身边。
附近一道身影则悄然去往云海之上。
窦粉霞心弦紧绷,脸色阴沉,她竟有一种鬼门关打转的感觉。
曹慈说道:“没事。”
男人揉着下巴,“好个白衣曹,我怎么不知道一个武把式,可以如此……龙伯道友,怎么说来着,风度翩翩?”
张条霞苦笑无言。
这云海垂钓处,一位女子凭空站在男人身边,她一脚将某物踹入水中,埋怨道:“装什么大爷。”
竟是一颗头颅。
张条霞眼皮子微颤。
男人朝曹慈那边摆摆手,“忙你的。”
张条霞心情古怪,总觉得男人的这位道侣,看那曹慈,总有一种丈母娘看女婿的意味?
跟着曹慈继续赶路,窦粉霞如坠云雾,但是不敢轻易询问,怕犯忌讳。
曹慈解释道:“为人间武道开路向天去者。”
窦粉霞脸色瞬间雪白。
曹慈说道:“前辈并无恶意。”
窦粉霞无奈道:“再没有恶意,我也紧张啊。”
曹慈说道:“紧不紧张都没用。”
窦粉霞愣了愣,转头看了眼曹师弟的脸色,她便心领神会,“曹师弟,不会安慰人就别安慰了,真的。”
曹慈微笑道:“好的。”
窦粉霞胆子稍大几分,“那颗头颅?”
曹慈说道:“我猜是某座天下的一位新十四境。”
窦粉霞沉默许久,开始念念有词,“不紧张不紧张。”
某位刚刚合道没几天的十四境,就这么被打杀了?就这么被那人拧掉了脑袋?
云海边,女子坐在男人身边,说道:“可惜不成,否则真是良配。”
男人点头道:“着急什么。不嫁人才好。”
女人问道:“白景就在扶摇洲那边,见不见?”
男人恼火说道:“见个屁的见,亏得我们那么相信她,不守信用的东西!”
女人柔声道:“那样的世道,那样的战事,也怨不得她啊。”
男人闷声道:“我不管,白景要敢来,我非把她……”
女人伸出双指拧住男人的胳膊,狠狠一拧,“给老娘说说看?要如何?”
男人郁闷不言。
全椒山,谢狗双手抓住貂帽,使劲往下拉了拉,一副破天荒不敢见人的模样。
小陌伸手揉了揉貂帽,说道:“有我在。”
谢狗低声说道:“毕竟是我有负所托。”
小陌说道:“那我们就更不能躲了。”
海上,曹慈和窦粉霞御风来到一座巨大岛屿附近,很快被一位身形隐匿于云海中的玉璞境修士拦下,看过了关牒才放行。
此处岛屿,山水大阵有三层之多,两明一暗,用以勘验根脚身份和判断大致修为。
窦粉霞本就是大端王朝头等豪阀出身,师父又是兼管一国军政的女子武神,窦粉霞对行伍战场是再熟悉不过,面对这些勘察手段,她反而觉得再天经地义不过。去年夏秋之际,东海黥迹那条归墟通道,便差点被一道凶悍无匹的水法给强行打断。一旦水路破碎,再想缝补,这期间耗时耗力耗钱,代价之大不可估量,后果
无法想象。
而浩然天下至今不知是蛮荒哪位妖族出手为之。
当时还是郑居中及时出手,才让对方没有得逞。
那位流霞洲修士,突然喊了一声曹慈,再报上自己的名字和师门道号。
曹慈停下脚步。
修士自顾自笑起来,“没事,记住个名字就行。”
曹慈点头道:“好的。”
落下身形在岛屿渡口集市中,窦粉霞环顾四周,密语道:“廖师妹该来这边沾沾仙气的。”
曹慈疑惑道:“怎么讲?”
窦粉霞忍俊不禁,“曹师弟,你也太孤陋寡闻了。”
曹慈说道:“我一直有关注蛮荒那边的战事形势。”
窦粉霞妩媚白眼一记,与师弟卖了个关子,没有解释缘由。
原来这条南海神乡的归墟出口,蛮荒天下那边,按照最早文庙的安排,顶尖战力有四位,分别是符箓于玄,龙虎山赵天籁,趴地峰火龙真人和剑仙白裳。先是于玄在天外星河,成功合道十四境,接下来便是白裳闭关,证道飞升。之后就是大天师赵天籁回山合道,功德圆满。再后来则是火龙真人回了一趟北俱芦洲
,又是合道成功!
四位修士,悉数破境!
这你娘的,这神乡地界,不是一块风水宝地是什么?!
而浩然归墟入口附近,以人力填海出一座仙家渡口,等待往返两座天下的跨洲渡船。
名副其实的水神押镖。连同地位尊崇、权势煊赫的四海水君在内,都要出工出力。
造就出一条条适宜跨洲渡船辟水远游的水脉。只是山泽野修和无关人等,如果只是想要来这边游览风光,那就奢望能够靠近这条玄之又玄的浩渺水路了。文庙早有严令,一经发现行踪,谱牒存在嫌疑,一律
从严处置,胆敢反抗,驻守修士便可斩立决。曹慈和窦粉霞此行,目的地就在神乡,虽说他们的师父在日坠那边,只因为于玄在天外,如今身份和所处位置都很特殊,不宜轻易出手,所以曹慈很大程度上,
赶赴蛮荒战场,就是一种补缺。中土文庙提出这个建议,于玄毫无异议,神乡那边上上下下,更是欢迎。
曹慈这种人,身上自有一种让人信任的人格魅力。
距离下一艘跨洲渡船返回再启程,还有五个时辰之久,窦粉霞知道曹慈是不喜交际的性子,就打算挑一栋酒楼顶层要间雅屋。
在酒楼门外的街道上,与他们迎面走来一位身材魁梧、肌肤黝黑的女子,她斜背行囊,神色木讷,脚步沉稳。
在行家看来,她气息绵长且古怪,竟无清浊之分。
可能高大女子是出于家教礼数,遇到直面而来的行人,她就会挪步,后者往往被女子气势所迫,也会选择让道,就变成再次相互拦路。
一来这种“礼让”场景挺有意思,再者那女子比很多男子都要高出很多,窦粉霞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觉得个头真高,很像师父啊,当然双方容貌绝对不像。
曹慈脸色如常,心中实则倍感意外。那高大女子也只是看了眼曹慈,仅此而已,双方就这么擦肩而过。
窦粉霞随意说道:“曹师弟,我觉得她要么是一位得道之人,要么是一位当之无愧的武学大宗师。”
曹慈嗯了一声,说道:“后者可能性更大,如果师父在这里,就会看得更准确些。”
窦粉霞心头一震,“那女子,有可能是神到一层的武夫?!”
曹慈说道:“神到巅峰还是圆满,不好说。”
窦粉霞转头望去,高大女子已经转入另外一条街道,有着棱角分明的侧脸。
要说如今浩然天下,走在路上,冒出个新鲜面孔的十四境修士,窦粉霞偶然遇见了,都不至于让她如此震惊。窦粉霞压下心中讶异和好奇,进了酒楼落座,开启一坛仙酿的泥封,低头嗅了嗅,香气扑鼻,确实物有所值,曹慈不喝酒,她只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笑问道:“若
是交手,胜算如何?”
曹慈摇头说道:“这种事,不好说,输赢都没有一定。”
窦粉霞喝完一碗酒,感叹道:“一个个的,都出山了。”
见曹慈并不是特别在意那位女子,窦粉霞问道:“在想什么?”
曹慈轻声说道:“担心在大端那边,翩翩和阿咸会不习惯。”
窦粉霞大笑不已,不愧是当了师父的人,试探性问道:“那就喝点酒?”
不曾想曹慈看了眼酒桌,竟然没有拒绝,“可以小酌,大碗换酒杯。”
曹慈此举太过反常,害得窦粉霞都想要收个徒弟了。
一行人登上夜航船。
到了船上,刘羡阳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穿梭各城,皆需谱牒。
上次误上夜航船,陈平安询问那位张船主,能不能在条目城开间铺子,老夫子说没有问题,很欢迎。只是陈平安这次赶赴扶摇洲,在西岳地界海滨持符登船,才得知一事,中四城当中的灵犀城,别称第一城,那位女子城主已经离开夜航船,并且她下船前就与张船主谈妥,会将灵犀城交予陈平安打理,若是不愿意浪费精神,将此城弃而不管,荒废便荒废了。以后等到找到某个觉得合适的城主人选,陈平安只需与张船主
通个气就可以。
陈平安犹豫再三,还是不敢真正接手一座灵犀城,帮忙代管一时,倒是问题不大。
进入灵犀城,自古文无第一,上任城主偏要别号第一城,其心高气傲,可想而知。
刘羡阳和小陌还有谢狗开始逛街,陈平安独自站在那座虹桥廊道中,心声言语一句。
船主张夫子和一位年轻僧人便来到此地,僧人双手合十,佛唱一声。陈平安合掌还礼。
僧人笑道:“不知隐官要问什么?”
陈平安说道:“山上都说修道之人兵解转世,后身再想记起前生,入山重续道缘,无异于金针坠大海,万古无还期。”
年轻僧人静待下文。
陈平安继续说道:“我想与和尚问询一事,剑气长城的愁苗,有没有转世。若有转世,今身落在何方。”
年轻僧人似乎早有预料,微笑道:“可能是远在天边,踏破铁鞋无觅处,兴许是近在眼前,得来全不费工夫。”
全然不觉得是一句无用话,陈平安等了片刻,自然想要一个更明确的答案,哪怕是一条粗略模糊的线索都好。僧人却已经告辞离去,只说一句“随缘而走。”
张夫子亦不在此逗留,与僧人联袂离开灵犀城。
陈平安不便挽留,凭栏而立,心里便有些空落落的。
很想再见愁苗,不管是接引上山,还是一起去往五彩天下飞升城,都可以重新修道,继续练剑。人生如书如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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