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都是在绿荫底下,走上两回也还是热得出汗,才转身要回来,一道闷雷炸在头顶,跟着雨珠就打下来。
石桂裤脚湿了大半,撑了伞回来,进门先绞一绞裤角,抖了一阶雨水,抬眼就看见淡竹石菊两个正等她吃饭,桌上摆了一碗沾酱煮白肉,一个鲜炒蛤蜊。
“今儿怎么竟有肉?”鸳鸯馆里是不见荤的,少有荤吃,也是肉碎肉丁,再没吃过这样的大肉,石桂一奇,淡竹看她回来了,伸了筷子赶紧夹一片肉,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还不赶紧多吃些,后头一个月可就碰不着荤了。”淡竹又夹了一块,往石桂碗里一埋,天儿一日比一日热,分明隔上两日就要落一场雨的,还是越来越燥,半丝凉风都没有,热得人在屋里屋外都存不身,院里池子的水都像是被晒干了一层。
石桂最怕热,原来在兰溪村的时候,她到这时节就恨不得钻进山里,金陵无山可钻,热得成天懒怠怠的不愿意动弹,可又不能全不当差,跟兰溪比起来,金陵城就是个火炉子。
叶氏屋里头供得有冰,上午一盆下午一盆轮换着,石桂觑着空儿就把酸梅汤绿豆汤装在壶里,把壶埋在冰里。
她先还想拿上一小块,搁在汤里喝个冰酸梅汤,可这些个冰不是入口的,不能食用,只得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哪知道叫叶氏瞧见了,微微一笑:“这丫头倒机灵呢。”
她既没追究,屋里的丫头便一个个都依样画葫芦,装上绿豆水玫瑰露,繁杏还取了个细口瓶子出来,倒进去搁在冰块里,比茶壶还更方便些,丫头们轮换着喝,除了石菊不能碰凉食,喝一口就要泄肚子,手凉脚凉,石桂恨不得能抱了她睡觉。
她才喝一口冰酸汤,就听见淡竹这么说,一口饮了问:“作甚一个月不能碰荤食?家里又要作法事了?”宋家的法事是月月都不停的,可也没有连着一个月不碰荤食的。
淡竹点点她:“七月里,你忘了?”
石桂立时想起来,七月是宋思远的冥寿,上回老太太替儿子山长水远的跑回镇上做法事,她还当是日子特殊,这才点三百六十盏九曲黄河灯,哪知道是年年都要做的。
“七月三十是地藏王菩萨的成道日,打七月头上起,咱们便又吃素啦。”这才赏了肉菜下来,让她们先吃上几顿,后头没肉,肚里也总算是有些油水的。
淡竹一筷子挟了白切肉,沾着肉汁儿大嚼起来,跟着石桂有肉吃,总能打打牙祭,慰一慰五脏庙,可整个府里吃素的时候也无用,荤的根本不进大宅,想吃就只有干咽唾沫了。
她们三个一道用饭,桌上就摆着一碗白碗两个炒素,这肉有一多半儿是淡竹吃了的,锦荔端了冰碗在门边晃悠,她脚步声才一响,淡竹立时回了头,眼光一扫就瞧见那冰碗上浇得红红白白,不知是什么,可她单拿出来显摆,必是她们寻常吃不着的。
淡竹的鼻子都差点儿歪了,石桂却抿了嘴巴笑:“你可真是,闻着她的味儿就知道她来了不成?”背对着都能立时知道,这两个掐得跟乌眼鸡似的,到这会儿还是秋菊春兰各占胜场,分不出个高低来。
“她吃她的,非得往我们门前过,菩萨保佑她跌一跤呢。”淡竹双手合什,阖了眼儿念声佛,石桂“扑哧”一笑:“这点子事儿也值得,你可把菩萨忙坏了。”
淡竹抓起筷子又咬了两口肉,锦荔立在窗前这许久,见没人理会她,反而先开口:“怎么尽吃白肉,今儿该有酱鸭子的。”
只有她的屋里有酱鸭子,怕是高升家的给侄女儿开小灶,淡竹去领菜的时候见着厨房里给她一个小食盒,果然吃的同她们不一样,她眼儿一翻就要同她绊嘴,石桂一把拉了她:“不就是酱鸭子,至于为这个就同跟她置气。”
淡竹扁扁嘴儿,石桂也知道锦荔这一向有事无事常往她这儿跑是为着甚,繁杏开始教她打算盘了,这差事是她想要的,也可能是高升家的指点过她,石桂虽还没跟着管帐,可学打算盘就是第一步,练得熟了,往后可不就是她接手了。
高升家的确是能干,可她这个侄女此时还看不出什么能为来,何况外头的田庄都已经是高升打理了,她再派进一个侄女来,这事儿办的可不聪明。
锦荔若是能干些也还罢了,偏偏又不是个能干的,进了鸳鸯馆除了掐尖,跟着玉兰没能学会打理叶氏的衣裳,玉兰人都走了,活计还派给了石菊,一屋子两个都成了她的眼中钉,怎么不来撩拨。
淡竹不理会她,锦荔还坐在门前把那一碗冰吃了,淡竹气得牙根痒痒,咬牙忍住了就是不开口,她不开口,这屋里另两个比她沉得住气,取出一箩儿彩纸来,折着中元节做道场时要放的彩扎河灯。
隔得两日郑婆子还送了一箩山楂红果来,给石桂她们串牟尼珠子玩,山楂果子一颗颗又红又圆,旧年存在窖里的,这会儿取出来还脆生生,除了山楂,底下还有一串儿冰晶葡萄。
石桂将要跟着繁杏学起算盘,这样的事自然得告诉郑婆子,她越是指望着你,眼下就越是不会想着法子要钱,葡萄去了大少爷的院了了,石桂眼看着就要跟繁杏学管帐,使出浑身解数巴结起来,想着法儿的送新鲜吃食来。
把山楂红果一个个串起来,看着就跟菩萨脖子里头挂的佛珠一般,有套在腕子上的,还有挂在荷包底下的,又能吃又能玩,外头街面上哄孩子的玩意儿,拿过来哄了石桂她们,当作逗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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