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跟他讨论买人卖人,心里先自不舒服起来,把这事忍过,先把契书敲定了,那租户看石桂爽快没还价,越发指点这房子的好处,这一口水井打出来的水味儿淡,虽不是甜水井,却也比附近人家打出来的好许多。
真要开饭铺,这儿的水是用不得的,天生带着咸味,换到别处也是一样,海边一带的人口都吃咸了,就是船上带的水也是带着咸味的,出汗出的多,喝这个正好。
当地人吃水吃了多少代,石桂便也不说话,只把契约看过一回,她没立过契,唯一一份是自己的卖身契reads;。
她拿过契约细细看过,还给加上一条,若要涨租,只得按一年租的涨上十之一,这地儿本来就无人租住,当库房自己住都不成,那房主人听见这一条,心头暗笑,等她们住上一年哪里还会再续租,宝芝爹当中人,三个人按了手印,送到官府去报备,这事儿就算成了。
石桂出来的时候带着两张五两的银票,让他明日上让取剩下的,中人的抽成就由着房主人出,石桂眼看着宝芝爹拿了一两银子,只笑一笑也不说话,到牙侩那儿,他还得好抽成。
可他办事牢靠,石桂倒愿意给她钱赚,听见他说那妇人可怜,很有要帮一帮的意思,更觉得他不是个坏人,落定了契约便道:“咱们往牙侩那儿去看看,若真是有手艺的,再说罢。”
宝芝爹也不能说得太多,石桂还是头一回进牙行,原来只知牙行卖货,不意穗州的牙行还有卖人的。
里头的牙侩坐着等来客,总他什么他都能答,石桂一说来看看佣个烧灶的,那牙侩还没开口,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瘦小妇人揽着个孩儿出来了:“我能烧全灶。”
宝芝爹不忍心,石桂一看他的神色,便知道说的就是她了,看她一脸煞白,怪道无买她,若是身上有什么病痛,吃出病来可怎办。
牙侩嘴里啧啧两声:“你在这儿坐了五六天了,可有人愿意搭上你那个拖油瓶,听我的话,各自卖开了,你们母女缘份也不定就这么断了,往哪儿卖的我给你留意着,你攒下钱再去赎她就是。”
小姑娘紧紧把脸埋在母亲的裙子里,石桂一看就忍不住扭过头去,她想到秋娘,那会儿也是这么紧紧搂着她,不肯松开来。
那妇人眼看着石桂松动了,原来黯淡的眉眼一下子有了光采,想拉石桂的衣角又不敢:“我原来就是给人帮工烧灶的,我这个女儿,从小就给我打下手,很能干的,姑娘雇一个师傅也得二三十两一年,不如就买了我罢。”
她这样瘦弱,怎么能掂得动大锅,石桂半天说不出话来,那女孩子从衣角里露出一只眼睛来,满是渴盼的看着她,轻声道:“我会做活,我很能干的。”
牙侩叹得一声:“王娘子的手艺是没得说了。”叹完了再看那个女孩儿:“她男人要把她女儿卖给别家当女儿去,她怎么也不肯。”本来就没得儿子,再能赚钱,比不上肚皮争气,她男人干脆提脚把这两个都卖了。
牙侩冷心肠的事见得多了,母女两个在他这儿洗衣做饭扫地没什么事儿不干的,不吃他的白饭,可也不能砸在手里,这个要价已然太低,王娘子身上能搜刮的给丈夫搜刮干净了,倒是原来做工的地方,几个人替她凑了些钱,牙侩这才肯低价卖她。
石桂强自镇定,光听见因着没生儿子就卖了老婆,她已经七窍生烟,压了这许多年的火爆脾气隐隐冒头,却知道二十六两不是小数,要是王娘子撑不起来,她白买了人不说,饭铺也开不了了。
那小姑娘一双杏仁眼,水盈盈的看着她,生得鼻翘唇红,生得这样好,说是说卖给人家当女儿,卖的是老鸨,当的是干女儿,王娘子自来软弱,若不是丈夫要把女儿卖到脏地界去,她也不能这样拼命,搂着着女儿说一道去死,让她丈夫一文钱都得不着,要不然那男人怎么也不肯放掉这么一个能赚钱的娘子。
石桂听着就想到俞婆子,天底下黑心烂肠的人这许多,眼前这对母女要活,怎么就不能给她一条路走,她张口要说话,这才发觉喉咙口堵住了,清了清嗓子才道:“我是开饭铺的,不是开善堂的,你要是真的能干,我才能花钱买你,本来家里就少个跑腿小丫头子。”
不能叫人恃善为恶,忖着她良善,就干些欺心的事儿,穷苦人跟穷苦恶人都是一样常见的,石桂先说明了,防着往后生事。
王娘子涕泪俱下,拉着女儿就给石桂磕头:“姑娘是再世的观音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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