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还回了永善堂等着,叶文心还在里头陪着老太太,七宝看石桂回来了,冲她招招手,叫她到茶房里坐着,几个丫头聚在一块儿,烤火等着里头人散。
七宝珊瑚几个往日跟石桂也是相熟的,坐在一块儿添了炭火,取了一碟子奶饼子来:“你看你往日就爱吃这些,可巧有了,你尝尝罢。”
老太太是不爱这些个的,她常年吃素,吃口已经极淡,奶饼子带些膻味,她是再不肯用的,厨房也不会进上来,七宝说的可巧有了,是特意替石桂要的。
石桂笑一笑,多谢了她,拿了一块吃起来,配着清茶,几块一块就没了,七宝看她这样笑眯眯的:“怎么馋成这样,你等着,我给你带一匣子回去。”
这东西在城里易得,乡间便不容易有了,石桂也不客气,七宝差了小丫头子去厨房,抬头看一看屋里感叹一声:“老太太有许多日子没这样高兴了。”
叶文心在,宋勉又来了,寻常屋里空落落的,一时坐满了人,心里怎么不高兴,石桂便问起泽芝的婚事来:“我听说原来家里也是有人选的,三姑娘怎么也不肯,要替太太守孝,真是有孝心。”
七宝添了茶,端给石桂:“可不是,那一家子也说三姑娘是个孝顺的,肯先订婚,等孝期过了,再结亲。”只这么一来,那屋里必是有了通房的,七宝微微叹一口气,老太太这么急着定下来,就是觉着身上不好,想趁着还有精力先把事给办漂亮了。
石桂看七宝的神色拉了她的手:“三姑娘这样好,也不枉费太太对她好。”两个庶女,叶氏都有赠与,从嫁妆里头挑出些古玩小件来,装了在箱子里,一人分了两箱,因着泽芝还未嫁,又有一份叶氏办给她的嫁妆。
七宝叹息一声:“太太这样好的人。”却偏偏不长寿,后头这句不能再说,听见里头有笑声传出来,耳朵一动就笑:“我原还当翰林家的小姐怕又得是三姑娘这样的,哪知道竟很会说道,老太太喜欢她,还舍不得她就这么外任了。”
石桂剥了桔子挑出白絮,咬一片含在嘴里又酸又甜,七宝打小就在老太太屋里侍候着,上头几个走了,她就提成了一等,自叶氏没了,宋荫堂又回家奔丧之后,老太太屋里就越来越安静了。
“原来竟不知道堂少爷是个有心的。”七宝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里头的动静,她是出来泡茶的,等着茶泡出了色,拿茶托端进去。
叶文心还要出城,再不走天色就晚了,老太太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看着她的脸就跟看着叶氏一般:“过年的时候来家里住两日,等你去了穗州,想见也等闲见不着了。”
叶文心眼圈一红,低声应下,老太太便又让宋勉夫妻都来,开了口才想着宋勉还得去他老丈人那儿,两个还能谈一谈文章,冲他们挨个点点头,等人出去了,叹一口气。
石桂拿着斗蓬等在廊下,叶文心一出来就替她罩上,扶了她的手,叶文心缓缓吁出一口气来,这才觉得胸中闷意散了些,冲着石桂微微一笑:“你都见过了?”
石桂点了头:“见了,我想姑娘年里也得回来的,就答应了要回来陪她们团年,吃顿饺子。”两人绕过了垂花门,一路往外去,宋勉落后一步,扶着妻子出来。
等坐上了车,叶文心才叹一口气,宋荫堂守着山坟不回来,老太太老太爷知道他守的不光是叶氏,还有儿子宋思远,瞒了他这许多年,总得让他尽一回孝,便也不急着催促他回来,等他守够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石桂替叶文心掖掖袖子,高甲驾车送她们回去,路上下起了细雪,风吹开了帘角,吹进几朵雪花来,叶文心掀了帘儿去看,石桂不时让高甲停下车,都进了城一趟,总要带些好吃的回去。
两个先是买了八宝攒盒的点心,跟着又买了些炸巧果小酥糖,到了布庄跟前,还买了两块布,这会儿冬日里的毛料子价贵,夏日里的布倒卖得贱了,既要去穗州趁着便宜置上一些,松江布却是一年四季不差着多少,叶文心久在扬州,说起来头头是道,眼睛又尖,是不是旧年的,是不是过时花色,一句两句,说得伙计让了利,多绕了十几个钱。
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石桂还买了一盏花灯给喜子,到了家光是东西高甲就送了两回,菱角跟进跟出,石桂也给她买了只花灯,菱角拎了花灯眼睛都笑弯了,忙碌碌跟在石桂身边进出。
秋娘绿萼见买了这许多东西都笑起来,里头有俱是棉布料子,叶文心挑得一块,说也要比着石桂那一身做上一件,待去了穗州,棉布比绸缎要实用的多。
家里预备着做年菜,秋娘又做了什锦菜,一样样切成细丝,拌上芝麻香油,年里不动刀,年菜做了一盆一盆只等着吃,石桂多年没上灶,许多手艺都生疏了,只跟在秋娘身边转个不停。
厨房里满是热油香气,屋里头绿萼做新衣,喜子这一身总是新的,前前后后都挂了花灯,只叶文心的屋子里还不见艳色。
裁了红纸系在石榴树上,叶文心还写了一付对联,石桂磨着墨,写了一张大字的福,叶文心拿起来看一回:“你这是有半年没练过字了。”
石桂脸上一红,这半年里许多事,哪里还顾得上练字,秋娘绿萼已经觉得极好了,叶文心却笑着点一点:“一日不写手就生了,再多等些日子,框架都没了。”
绿萼眼巴巴的看着,她心里是极想学字的,跟着陈娘子唯一要学的就是怎么写身契,花上几文钱,叫人写出一叠来,绿萼还一字一句的背过,背完了又学着看,告诉陈娘子说要是学会了,就不必请人写了。
处处都吃着不识字的亏,连给石桂写信都要半掩半藏,不敢把事儿都说明白,知道菱角跟着叶文心学字,她也不敢提出来,就挨在门边听着,听得多了,被叶文心瞧见,请了她进来,跟着一起学三字经。
叶文心最爱干的就是教人识字,绿萼一心想学,又肯下苦功,叶文心一天教她两句,还给她做了描红本大字帖,绿萼就真的一门心思识起字来。
有些她原来就识得,有些她看着似是认识,只不敢说出来,怕说错了惹人笑话,叶文心却从来不笑她,自来都是柔声细语,握了她的手教写字,还拿石桂学识的事儿勉励她:“她能学,你也能学,那会儿她天天都练字,活计再多,也没断过。”
绿萼想学识字,有一多半儿也是因着石桂,在宋家她就想着要识字,拿了太上感应篇翻来翻去的看,一个字一个字的描,果真叫她学成了,写的这笔字比外头那些个读书郎也不差什么。
她先还不敢,叶文心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出身,却没成想半点没有架子,她不敢时时去烦她,谁知道她却常常问起来,她都肯花功夫,绿萼有什么不肯的,越发肯用功,比菱角学的还快些。
就连菱角原来是无人比较,有人比较了,她也学得快起来,里头最叫石桂高兴的是喜子,喜子原来是读过书的,还是秋娘来了,石桂才知道,家里供着他读了一年书,学的正是这些童蒙书。
后来跟着明月,明月也是识字的,却不常常读看,军营里头也没谁一本正经的拿了书看,倒是明月会说些关二爷也读书的话,操练都不足,歇下来哪里还会看书。
喜子是天天起来要打一套拳的,明月在跟明月不在,他都一个样,秋娘自然喜欢看到儿子有精气神,不知替明月念了多少回的佛,只要说起来就要念叨上一回,时时挂在口上,石桂哭笑不得,她自然察觉出秋娘的意思了,却一直不曾接口。
喜子见一院子人都读书,连秋娘都看着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他也跟着学起来,叶文心心思细腻,喜子也不是真个就坐正了听她讲,只是她们在讲的时候,他就在门边晃悠,石桂见着就想笑,他学了什么不好,偏偏把明月死要面子的脾气给学足了。
明月是十一月初走的,这会儿算一算,都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他到了穗州没有,路上怎样,到
了地方呆得习惯不习惯。
石桂想得一回,又把这些丢开去,事缓则圆,往后好与不好,往后再说,明月说走就走的果断,却叫她牢牢记在心里了。
年三十夜里大伙一起守岁,刘婆子带着菱角到儿子家过年去,屋里头摆着两个炭盆,烧得热烘烘的,扔了芋头在里头烘,再往里扔点花生,搓出来沾盐,芋头裹了糖,一面吃一面说。
叶文心自个儿一个在屋里,乡间也放爆竹烟火,远远还能看见圆妙观那头亮起来的烟火星子,她自个儿磨了墨,拾笔正要写信,石桂从西厢也进来了,掀了帘儿抿抿唇,她也想来给明月写一封信。
到裁起纸来,才想着投寄无门,明月还不知人在何处,这许多兵,也没法子寄到他手里去,干脆给叶文心侍候笔墨,看她落笔是给写给宋荫堂的,想避出去,就听见叶文心轻笑一声:“给我拿个镇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