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最功利的部分(1/2)
作者:无主之剑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心中思绪万千,其中一部分是他在龙霄城与米兰达的冒险回忆,另一部分则大抵与那枚“盟约”骨戒有关。

    最终,他叹了口气,转身背离米兰达炽热的眼神,迈过业已寿终正寝的座椅,一屁股坐上书桌。

    如果巴伦西亚嬷嬷在这儿,大概又要板着脸斥责公爵大人姿态不雅不守规矩了。

    但她不在。

    幸好她不在。

    “所以,亚伦德女士,你来找我,所求乃头衔,土地,和权力。”

    泰尔斯坐在书桌上,出神地抚摸着左手手心里的伤疤。

    米兰达没有动弹,只是远远地看着沉浸心事中的星湖公爵。

    “我不得不说这真是,哇哦,令人印象深刻。”

    泰尔斯拿定了主意,他深吸一口气:“但是很遗憾,恕我拒——”

    “奇怪。”米兰达打断了他。

    泰尔斯皱眉抬头。

    只听亚伦德家的女儿轻声开口:

    “一个公爵家族的继承人,为了头衔、土地和权力,不甘人后奋发图强,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泰尔斯不禁皱眉,抬起眼神。

    米兰达摇头道:

    “那为何到了我这儿的时候,你却说‘令人印象深刻’?好像这是什么罕见稀有,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泰尔斯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不,我,我没有那么想。”

    米兰达冷笑一声。

    “如果我是个男性继承人,你还会这样说吗:‘身为公爵的儿子,你所求居然是头衔、土地和权力?哇哦,那可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泰尔斯越发愕然。

    但米兰达踏前一步,咄咄逼人:

    “怎么,是我或者像我这样的人不配,不宜,不能,还是不常这样有争权夺利的野心,不该有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样子,泰尔斯公爵?”

    什么?

    被她抢白得有些懵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请不要误会,亚伦德女士,我并无恶意,”少年努力让对话缓和下来,“更无看不起你的意思,那只是一句……场面话。”

    这一次,米兰达盯了他很久,仿佛要掏出他眼睛之后的想法,直到泰尔斯不好意思,忍不住咳嗽提醒时,她才偏过眼神。

    “我知道。”

    米兰达的嗓音低落下来,不再咄咄逼人。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殿下。”

    在地狱感官的反馈中,泰尔斯隐约觉得,此刻的她多了些灰暗和消沉。

    “你顶多只是无感,只是习惯,只是不觉有异,只认为那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场面话,你甚至会觉得是我过于敏感了。”

    米兰达幽幽望着被夏日暖风吹拂得慵懒麻木,波澜难平的星湖:

    “但这才是问题。”

    她目中的冷光慢慢凝固:

    “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到这里来。”

    话音落下,泰尔斯一脸茫然。

    但不知为何,他望着米兰达的侧颜,却觉得此刻的书房安静得吓人。

    “亚伦德女士,我真的不是……”

    泰尔斯还想再解释些什么,但他顿了一下,还是改口了:

    “我很抱歉,女士,如果我——在某些我意识不到的地方——说错了什么话,表达错了什么态度,那我向你道歉,真的。”

    米兰达如雕像般沉寂了许久,这才缓缓回过头来。

    她对泰尔斯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很自然,很明亮,连身后的阳光也无法掩盖。

    这让泰尔斯有些恍神。

    她很美,对吧——心底里,一个声音小声地提醒他——那个笑容,如同初春融雪时,在雪峰之巅,迎着朝阳冒出的第一支新芽。

    但这样的感觉一闪即逝。

    就像那个笑容,脆弱易碎。

    “公平地说,你不该是那个道歉的人。”

    女剑士重新变得面无表情,仿佛她从来未曾笑过,这把泰尔斯拉回现实:

    “但同样公平地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泰尔斯又是一阵愕然。

    公爵回过神来,连忙咳嗽一声转移话题:

    “因此,女士,你想要加入我,跟我出巡南方,让所有人看到你站了队,站在了星湖公爵也就是未来国王的麾下,从而为自己积累资历和名望,以投资未来?”

    米兰达思索了一会儿,抱起手臂。

    “不,不是加入你,”她轻轻竖起食指,指向泰尔斯,“而是帮助你。”

    泰尔斯皱起眉头。

    “作为你的支持者,”米兰达目放精光,“而非依附者。”

    不是加入,而是帮助。

    并非依附,而是支持。

    琢磨着对方的用词,泰尔斯同样抱起手臂,面目严肃。

    几秒之后,他深吸一口气。

    “尊敬的亚伦德女士。”

    泰尔斯的声音有些嘶哑:“你知道,在龙霄城之后,我虽然与你联络不多——”

    “不是不多,是压根儿就没联络过。”米兰达突然开口。

    泰尔斯登时一噎。

    米兰达冷笑道:

    “相比之下,七年来我至少还见过几次怀亚,没错,那个怀亚。虽然我不知道这儿还有几个怀亚,又或者人人都是怀亚。”

    如果巴伦西亚嬷嬷在这儿就好了——注意你的觐见礼节,孩子,当公爵殿下说话时,你就乖乖闭嘴——她一定会这么说。

    顺便挥一挥手里的教鞭。

    “好吧。”

    泰尔斯压下被人打断的不爽,还是继续道:

    “这话可能听上去有些虚伪,但是,女士,我十分珍视龙血一夜的经历,我一直把你当做故交,当做曾经同生共死的战友。”

    米兰达轻轻颔首:

    “确实有些虚伪。”

    泰尔斯叹了口气,心想这姑娘该去跟马略斯好好交流才对。

    “所以我不想撒谎:你方才所说的,女士,不是——暂时不是好主意。”

    米兰达目光一变。

    “什么不是好主意?”

    她轻笑道:“嫁给你?还是加入你?抑或去争取我该有的——”

    “都不是!”

    泰尔斯突然提高音量,让米兰达眉头一皱。

    “你说你要跟我去南方,但是,”公爵呼出一口气,捏了捏衣袋里的骨戒,叹息道,“你不明白,你以为我这儿有你的答案,以为在这里可以赢回北境,以为我能为你夺回家族所失之物,但是你——”

    泰尔斯的话在这里一窒。

    但你是错的。

    心底里,一个声音缓缓道出他想说却没有说的话:

    你只会掉进一个由国王精心布置、由我亲手打造的险恶陷阱,成为一枚自以为是却身不由己的棋子,一步步越陷越深,直到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就像你的父亲。

    就像……我。

    泰尔斯闭上眼睛。

    【在廓尔塔克萨的见证之下……你将助我推动王国……剔除障碍,打破枷锁,为此不惜一切。】

    他不能拒绝国王。

    但他不想伤害她。

    曾经的朋友。

    哪怕这只是自欺欺人。

    “殿下?”

    米兰达疑惑地问:“你要说的是?”

    泰尔斯回过神来。

    “抱歉。”

    他睁开眼睛,重新变得条理清晰:

    “事实上,女士,我不久前见到了你父亲。”

    果然,米兰达在这一瞬表情微变。

    泰尔斯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真诚一些:“瓦尔大人拜托了我一件事,他不希望你,不希望你太多地卷进……关于我和王室的事情。”

    米兰达沉默了很久。

    但她再开口的时候,言语里尽是不屑。

    “我父亲,对么?”

    “所以你就乖乖听了他的话,他说啥你就做啥,成为一个叛国囚徒的狱外傀儡,一枚听话的小卒子?”

    她仿佛看透了一切,挑衅地望着泰尔斯:

    “他不许你操我,你就不敢操我?只能自己锁上铁制贞操带,连厕所也不敢上了?”

    操。

    泰尔斯心中一梗。

    这话让他怎么接?

    在要塞之花手底下这么久,她就没教你点好的?

    相比之下,同为终结塔出来的人,拉斐尔和科恩真是可爱太多了。

    公爵殿下不得不深吸一口气,重新整理说服的逻辑:

    “我的意思是,你,米兰达·亚伦德,你是北境守护公爵的长女,是寒堡的继承人,身份非凡,干系重大,牵连各方,七年前的龙血之夜,我们就不慎疏忽了这一点,从而吃到血的教训。”

    米兰达蹙起眉头。

    “因此,你是否能到我手下任职,这不是我和索尼娅决定了就行的事情。而我父亲,陛下他——”

    “是个十足的混蛋。”又一次,米兰达出声打断他。

    只是这一次……

    啊?

    泰尔斯闻言一怔,随即一惊。

    什么?

    谁是混蛋?

    只见米兰达冷笑一声,言语间毫无顾忌:

    “不是么?作为父亲,他把你当作招摇撞骗的筹码,留精配对的种猪,他为此可以罔顾你的意愿,忽视你的安全,他可以随手捏起你的小鸡子儿向整个王国展示炫耀,只要那能带来一丝一毫的利益——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

    她抄起那封问候函,啪地一声甩到桌子上。

    落日啊。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如果巴伦西亚嬷嬷在这儿……不,还好她不在。

    无论出于身份还是立场,泰尔斯此刻都只能板起脸,一言不发。

    “而你无论被揍得多惨,都还只能乖乖为他说好话——‘父爱如山,打完有糖。’”米兰达讽刺道。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

    该死。

    他还以为,他已经算是这个国家里最敢骂铁腕王的人了。

    结果……

    “看在过去的份上,我就权当没听见这番话。”

    泰尔斯沉声开口,没有去看对方。

    “而你,亚伦德女士,你也许应该知节受礼,安分守己,对国王陛下保持应有的尊敬。”

    米兰达摇头轻嗤。

    她斜眼瞥着泰尔斯,好像在看最不可能的事情。

    “那你呢,作为国王的儿子,泰尔斯·璨星,为什么你没有知节受礼安分守己,保持应有的尊敬?”

    泰尔斯一怔。

    “相反,你肆无忌惮,冲动冒失,擅闯宫禁,领头造反,对国王以死相逼,胁迫他妥协退让,为了什么?就为区区一个西荒乡绅的所谓公道?”

    那一瞬,泰尔斯猛地抬头!

    但米兰达不闪不避,死死回望着泰尔斯,仿佛她才是对话的主导者。

    领头造反,以死相逼,西荒乡绅……

    好吧,也许那天的消息确实压不住,但是这里头的细节……

    “亚伦德女士,”公爵皱眉开口,语含警告,“流言不足信。”

    窗外传来卫队换班的声音。

    “泰尔斯殿下,”米兰达眉眼如刀,针锋相对,“自欺不足取。”

    这个瞬间,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两人一坐一立,一者面沉如水态度冰冷,一者目光锋利步步紧逼。

    但就在局势紧绷到极点的时候,泰尔斯目光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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