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我家(下)(1/2)
作者:无主之剑
    泰尔斯皱着眉头,脸色难看:“姑娘?”

    “哦,真对不起,”坦帕上下打量着他,晃了晃肩膀,一脸恍然:“看你长得这么秀气,一直正襟危坐,紧闭双腿,不开口的话,还真以为你是个姑娘呢。”

    带着复杂的心情,泰尔斯艰难地笑了笑。

    “他是个新入行的,”快绳咳得满面通红,这才喘过气来:“我们才把他从荒漠里救起来……拜托,对他温柔点。”

    坦帕紧紧盯着泰尔斯,让后者颇为不安。

    几秒后,坦帕眉毛一舒:

    他再次弯下腰。

    “来吧!”

    “既然是快绳的女……我是说,既然是他介绍来的……”随着坦帕起身,一杯满是泡沫的啤酒被重重甩到泰尔斯眼前,酒馆老板的声音豪迈而开心:“第一杯,正宗的西荒老啤酒,免费招待!”

    前一刻还被错认成女孩儿的泰尔斯顿时受宠若惊。

    “谢谢!”

    快绳的面子原来这么好用。

    王子礼貌地拉过酒杯,看着快绳满意的笑容,寻思着这是什么酒。

    “我就知道,刃牙营地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就不会有好事,”坦帕趴在吧台上,给快绳倒上第二杯酒:“灰杂种,是么?所以这是另一场荒漠战争?”

    快绳的脸色耷拉下来。

    “不。”

    “迪恩说不是。”

    他表情僵硬地灌下第二杯酒,这一次,快绳没有咳嗽。

    “是么。”

    坦帕若有所思地给他满上:“但最起码……”

    “好消息是,你的队伍里没人在我这儿存过钱,我也就不用返还……”

    快绳的酒杯举到一半,停在空中。

    年轻的雇佣兵微微一震。

    “事实上,坦帕,”快绳从嘴唇边上扣下了酒杯,艰难地咽了咽喉咙:“有。”

    坦帕皱起眉头。

    “有!”

    快绳像是被针刺中一样,狠狠地抖了一下。

    “坎泽,那个北地大剑,记得吗?”

    他猛地从座位上蹿起来,手忙脚乱地从腰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子。

    “他存了,他存了,他答应把钱存在你这儿了,这是……这是他的遗物,他的记账,他就把钱藏在房间的花盆里……”在泰尔斯和坦帕的目光下,快绳的语气显得有些急促,带着些微的颤抖。

    “他有……他有二十一个闵迪思,十八个米迪尔,再加上十三个北地梭伦和十个卡恩,九个安伦佐的凯勒,四张不知道什么面额的康玛斯东南通用券,七枚莱沃尔独立币,五枚钢之城的锤钱,以至于许多数不清的迷海三国烦人小方形……还有两个塔比索。”

    快绳慌乱地翻到最后一页,读着纸上的一笔乱字。

    “就在,就在……在那个早上,在他死去之前。”

    快绳的声音小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这个小账本。

    泰尔斯也怔怔地看着他,想起那个扛着大剑的北地硬汉。

    但是。

    “不,快绳。”

    “我不记得他来过,”坦帕皱着眉头,看着这本揉得皱巴巴,比垃圾好不了多少的小本子,“而且我的记录里也没有他的签字……”

    快绳脸色一白。

    “坦帕,”他咬着牙,似乎知道自己的话不太有说服力,但仍在竭力辩白,重新把那一页翻给坦帕看:“他的确是存在我这儿的,我可以去把钱取给你,看,上面写的,二十一个闵迪思……”

    “停,我可不想被你的康玛斯腔烦死,”坦帕冷冷道:“或者被你的算数功底给蠢死。”

    “所以严格地说,”快绳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死命摇摇头:

    “他存了,坦帕,坎泽存了!”

    坦帕冷冷地盯着他。

    “而坎泽没能回来,”快绳的表情黯淡下来,连带着音量也低沉许多:

    “所以,按照规矩,他应该得到他的那份……”

    “不可能,”酒馆老板毫不客气地摇摇头:“钱在你那儿,没在我这儿过手——看看我的账本,上面也没有他的记录,这不算。”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这场争吵。

    “这算的!”

    快绳着急地道:“只是……只是我没来得及给你,他一开始很不乐意,但他还是犹豫着决定了……他在我这里……我打算在回来之后……”

    “坦帕,求你了!”

    “规矩就是规矩,”坦帕冷酷地摇摇头:“不行。”

    “我答应过他的。”

    快绳的争辩近乎绝望,无力地甩着那个小本子:“我答应的!”

    “那也许……”坦帕粗暴地打断他:“应该由你去付那些钱?”

    “记得——十倍!”

    他恶狠狠地道,随即转身离开。

    快绳呆呆地看着酒馆老板远去的背影,手上的小本子无力地垂落。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快绳的肩膀。

    “快绳……”

    酒馆的嘈杂仿佛重新回到这个小小的角落。

    快绳默默地坐了下来,把坎泽的小本子放回腰袋里。

    年轻的雇佣兵死死盯着自己的酒杯。

    几秒后,他突然笑了。

    “你知道,怀亚。”

    “坎泽,他是第一个,”快绳抖动着双肩,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被我说动存钱的人,是我第一笔成功的生意。”

    泰尔斯微微一动。

    “坎泽从北地来,在星辰安家,他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还有个终年病弱的妻子……”快绳放下酒杯,面无表情:“他们住在荒墟,是老锤子把他拉来的,我在想……老锤子要怎么去跟他的妻儿说。”

    快绳探出身子,从吧台上拿起酒瓶,给自己再倒了一杯。

    “你知道的。”

    “他把存钱的地址给了我,也把账本留给了我,”快绳恨恨咬牙:“但我……”

    “快绳,”泰尔斯轻声叹息:“他已经去了,不是你的错,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快绳的双肩狠狠颤抖起来。

    “什么都做不了……”

    他继续开始斟酒,途中又笑了。

    “你知道,很久很久,久得像是一辈子以前……有一艘船……”

    快绳失神地看着酒瓶,笑容满满凝固:“船上有个从小就立志出海,盼望着有一天航行到落日尽头的年轻水手。”

    “他的第一次出航,就去了终结海上最传奇的地方:终结海眼。”

    泰尔斯皱起眉头。

    “该死的地方,连牧海少女都不保佑的诅咒地。”

    “罗盘失灵,风帆撕裂,海盗随形,迷雾处处,乌云遮天蔽日,海鸟不见踪影,无边的黑暗和无尽的飘荡里,就连永恒的漫天星辰也变了模样,巨浪、漩涡和暗礁无休无止,可怕的海面下甚至有……”

    快绳的声音变得凄凉而沙哑。

    “船长、大副、二副、观测手、操帆手、舵手、战斗长、水手长、还有好心的比尔大叔……几乎所有人都死了。”

    “所有人。”

    他哆嗦了一下,继续斟酒。

    泰尔斯忍着抬头去看他的欲望,只是伸出手,把酒瓶嘴从已经漫溢的酒杯上扶了起来。

    快绳停顿了好久,任由泰尔斯拿走他的酒瓶。

    “作为那艘船上仅剩的人,年轻的水手抱着最后的木板,晕晕乎乎地一浮一沉,听着海浪声永不止息,看着周围昼夜交替,又渴又饿,又冷又怕,他不知道自己会飘向何方,命运如何,而他的周围唯有同伴们泡得肿胀发白的尸身,还有冷得刺骨的海水……”

    “他也是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泰尔斯再也忍受不住了,他按住对方的酒杯:“快绳……”

    快绳的声音颤抖起来,却固执地拿过自己的酒杯:“那个年轻水手活了下来——但他再也无法出海了……”

    “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合上眼睛,就能看见破碎的木板和同伴的尸体,按住耳朵就能听见汹涌的海浪和暴雨的咆哮,抽动鼻子就能闻见海水的腥咸和血液的……”

    快绳哆嗦着拿起酒杯,把酒精和眼泪一饮而尽。

    “他从此惧怕船只,惧怕海洋,惧怕湖泊,甚至惧怕世上一切有水的地方……”

    “所以他来到了大荒漠。”

    “世界上水最少的地方。”

    咚!

    快绳狠狠地把杯子砸在吧台上。

    “该死……”

    他痛苦地抹着自己的脸,扭过头不让泰尔斯看见。

    “人死了,就什么都不能留下了,怀亚,一点痕迹也没有,”快绳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意识,什么都留不下来,什么都没有意义,而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抖动着肩膀:“坎泽,庞迦,哈肯,微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了。”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

    “那我们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快绳嘶哑地道:“受苦受难,然后等着被命运一把拍死,从此消失无踪,像是从来都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吗?”

    泰尔斯咬紧嘴唇,却不知如何回话。

    快绳伸出手,却在酒瓶本该在的地方抓了个空。

    正在此时。

    砰!

    一个厚厚的黑皮本子砸在了吧台上。

    泰尔斯和快绳疑惑地抬起头。

    只见凶神恶煞的酒馆老板坦帕站在他们面前,他一手抓着酒瓶,一手按住黑皮本子,冷冷地对快绳道:

    “瞧瞧你给我找的是什么主顾。”

    “我要的是那些强壮的、厉害的,但又时常处在不安稳境遇里的,看上去意外很多,事实上都能安全回来的……”

    快绳微微一愣,涣散的眼神久久没聚起来。

    “这样我才能赚钱,知道吗?而你找上的第一个客户就是赔钱的……我真后悔自己收了你这个下手,还真以为‘丹特的大剑’会是个好市场,结果这么快就死光了……”

    泰尔斯眉头微蹙,对坦帕的话感到一阵不适。

    听见熟悉的名字,快绳咬住牙齿,不服气地反驳:

    “我们是的!”

    “有坎泽、哈肯这样的强壮肌肉,有麦基那样的厉害向导,庞迦和微风那样的神射手和哨兵,有经验丰富的老锤子,有最棒的花痴女队长,”快绳痛苦地握住空空如也的酒杯:

    “还有最聪明的迪恩!”

    “我们……”他的语气黯淡下来:“我们本应是那种‘看上去意外很多’,但一定能安全回来的。”

    他的声音小了下来,尾巴带着淡淡的模糊音。

    “应该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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