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老了(2/2)
作者:无主之剑
    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几秒钟过去了,钎子最终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殿下,我们本不必闹得如此僵……”

    可泰尔斯又打断了他。

    “但你们有选择。”

    出乎意料的是,前一刻还满面视死如归的星辰王子,现在却露出了笑容:“刚刚只是一种假设,钎子,一种一旦你杀了他的假设。”

    钎子再度蹙眉。

    “可我猜你不是那种甘心在腾的老路上一条道走到黑的人,钎子,所以,要证明你们的诚意,证明你们对我有用,而我也不必背水一战的话,那不妨从现在开始。”

    钎子死死盯着他,表情凝固。

    泰尔斯收敛了方才咄咄逼人的神情,认真地举起一根手指:

    “只有一个方法能确保你们的未来。”

    泰尔斯垂下剑锋,对着约德尔伸出手掌,目光不离钎子:

    “而你已经知道了,钎子。”

    听着王子回敬给他的台词,钎子也不得不皱起眉头。

    泰尔斯定定地注视着他。

    约德尔的面具依旧灰暗沉重,仅有的镜孔反射着微弱的火光。

    钎子的脸容扭曲起来。

    “选择吧,钎子。”

    此时的泰尔斯双目炯炯有神,刻意沉声道:“你的面前也有两条路。”

    他弯起嘴角,左手轻轻拂过银钻长剑的剑脊,下巴对被束缚的约德尔努了努。

    “你是要王者的宽容……”

    泰尔斯束起手指,云淡风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还是要王者的性命?”

    那一刻,钎子脸色铁青。

    黑牢里沉寂得可怕,似乎远处的人们都被隔开了。

    连灾祸之剑与诡影之盾的战斗声也久未传来。

    星辰王子与刺客首领的目光在火光里数次交汇。

    面具护卫缓缓低下头,纹丝不动。

    终于,钎子的脸色在挣扎了好一会儿之后,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

    他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甘的笑容。

    “您名不虚传,殿下。”

    钎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认命似的撤下了顶在约德尔咽喉上的尖锥,离开了面具护卫的身旁。

    那一刻,死死抓着长剑的泰尔斯终于在心底里舒出一口气。

    只听钎子收起武器,搓着下巴,语带深意地道:“把我们双方同时逼到绝境,把选择的困境丢回给我,逼得我不得不束手后退。”

    “谁教你的你这些?热血无脑的北地人?”

    泰尔斯轻笑了一下。

    “我父亲。”

    他垂下长剑,略略走神,思绪回到曾经的过往:

    “六年前,他就用这样的手段,消弭了一场星辰与龙的血仇战争。”

    钎子点了点头。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只觉得汗毛一竖!

    他的地狱感官瞬间感到了异样。

    有人!

    那个瞬间,算是身经百险的王子下意识地扭身回头,挥动长剑!

    狱河之罪激涌而来,漫上大脑,仿佛顷刻间放慢了时间。

    “呼!”

    衣袖破空的风声中,泰尔斯又惊又怒地看清了偷袭者的身形。

    刺客。

    那被拉长的一秒里,泰尔斯震惊地看清了局势:

    足足三个诡影之盾装束的刺客,在他的左后、右后两个方向,或手戴拳套,或手持钝器,急袭而来!

    而另一边,钎子带着满意的笑容,从嘴边把一枚样式奇特的无声骨哨收回怀中。

    这是……

    声东击西。

    他们要活捉我——根本就没准备……

    跟我谈判。

    泰尔斯心中下意识地道。

    糟糕。

    狱河之罪极速涌上,充盈他的双手双腿,带着他的长剑突破平素的速度,劈向左后方的偷袭者。

    但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泰尔斯根本无力顾及另外两人。

    不。

    不!

    糟糕。

    来不及了。

    那一秒里,泰尔斯呆呆地想道。

    又学了一课。

    别跟刺客……

    讲道理。

    他的狱河之罪到达极限,从大脑回退,时间仿佛恢复了正常。

    但泰尔斯预想中的昏昏倒地却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

    “嗤!”

    一道单调干脆的金属入肉声,突兀响起!

    泰尔斯一惊。

    只见一柄兵刃破空而来,飞向他没防住的那两名刺客!

    两名刺客如同被高速飞驰的战马正面撞中一般,在空中浑身一颤,生生一顿!

    “砰!”

    两人反向飞出,一前一后叠着撞上墙壁。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那两名刺客:他们像肉串一样,被破空而来的武器——一柄穿胸而过的普通长剑,一前一后,钉死在墙壁上。

    唯余抽搐。

    钎子和他的同伴们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是呆怔着看着这柄如同从天而降,标枪般电射而来的长剑,在墙壁上兀自抖动不休。

    “踏!踏!踏!”

    泰尔斯来不及多想,一个陌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侧。

    王子堪堪回过头,只能看见陌生的身影猿臂一舒,准确无误地扼住了第三名刺客的咽喉。

    刺客似乎不敢相信,还挣扎着想要反击,但他的对手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斜对着旁边的墙壁就是一掼!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

    陌生的身影收回手臂,紧紧扼住刺客,对着墙壁又是一撞!

    “咚!”

    第二声闷响。

    刺客的对手第二度拉回手臂上的刺客,对着墙壁最后一次撞击!

    “喀拉!”

    只听一声奇怪的、不祥的脆响传来。

    下一秒,那个刺客软软地从对手的臂膀上滑落,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空气恢复了平静。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周围:两名刺客被钉在墙壁上,痛苦呻吟,眼见不治,还有一人软倒在地,无声无息。

    从长剑电射而来,到最后一名刺客倒地,不过一秒多一些的时间。

    准备偷袭他的三名刺客已经齐齐殒命。

    这是……

    “真的……生疏了啊。”新来的人影走到泰尔斯身边,死命甩着左手,口齿不清地抱怨道。

    王子目瞪口呆地看向这个人。

    钎子和诡影刺客们同样难掩惊怒地看着他。

    这位不速之客。

    幽幽的火光下,映照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一个很特别的男人。

    他的身上套着雇佣兵特有的、微有磨破的轻便皮甲,却装备着足足八九把武器:

    右手抓着一长一重两把十字剑,背后绑挂着略见陈旧的单手斧和一袋弩箭,左腿挂着一柄上好弦的步兵弩,右腿束着一把无鞘马刀,腰后别着一柄带着血迹的榔头锤,腰侧绑着磕破了一角的直刃军刀。

    就连嘴里,也咬着一把小臂长的短剑。

    就像个……人形武器库。

    泰尔斯呆呆地想。

    穿着像雇佣兵,是灾祸之剑的人?

    不。

    不太像。

    这个男人年纪不小,也并不整洁。

    事实上,他一头乱发过耳,仅用一根肮脏的细绳绑在脑后,整个人形容邋遢,鼻青脸肿,右额少了一块头皮,左眼还带着黑框似的淤血,浑身上下除了那副皮甲尚算崭新之外,都是破破烂烂的衣物,有些地方还可见到清楚的血迹和伤口,从划伤到淤青,门门总总,类别不一。

    乍一眼看去,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就像刚刚从被绑在马后,在沙地里拖了一圈回来似的。

    但特别的,是他的下巴。

    尽管他显得肮脏邋遢,还有些毛发旺盛,但这个男人却把下巴的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仅留下一片青色,跟上半张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等等,胡子?

    泰尔斯突然一个激灵。

    他看向这个男人的额头,顿时生生一震!

    果不其然。

    那里是一个狰狞而可怕的血色烙印。

    一个古帝国字母。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身侧的这个男人,看着他从嘴里取下短剑,看着他龇牙咧嘴地拱了拱背部,摆了摆上臂。

    就像久未出闸的战马,活动着关节。

    是他。

    泰尔斯呆呆地想。

    虽然剃了胡子一时认不出来,但是……

    是他。

    “动作很漂亮。”

    刑罚骑士,萨克埃尔表情平淡地站在泰尔斯的身侧。

    他带着黑眼眶的左眼微微眯起,扫视着眼前的诡影刺客们,用特有的枯燥嗓音,冷冷地对王子道:

    “走神很愚蠢。”

    周围又沉默了一阵。

    那一刻,泰尔斯瞠目结舌地看着换了一套形容和装备的萨克埃尔。

    另一边,钎子也难以置信地望着倒毙的手下。

    就连被死死困住的约德尔也微微一颤。

    “你又是什么来头?”

    钎子收起震惊,打起万分警惕,浑身绷紧地望着萨克埃尔,示意刺客们把约德尔困得更紧一些。

    这个男人……给他很不好的感觉。

    萨克埃尔冷哼一声,似乎没兴趣理他,只是盯着被俘虏的约德尔,缓缓摇头。

    “我们的哨戒呢?”钎子审视着这位新来的客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萨克埃尔轻轻蹙眉。

    哨戒?

    “没遇到。”萨克埃尔摇头喃喃道。

    嗯,来的路上,除了一些躲在黑暗里的瞎子——萨克埃尔想了想——似乎没遇到过正常的哨戒。

    比如……

    冰川哨望那种难缠的角色。

    想起不愉快的过去,萨克埃尔就狠狠皱起眉头。

    他的身边,泰尔斯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

    “你,你还活着?”

    泰尔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上下打量着萨克埃尔,僵硬而笨拙地问道。

    “嗯。”

    萨克埃尔依旧眼神缥缈,似乎注意力欠奉,像一个困顿的病人一样哼了一声,以示回答。

    泰尔斯讶异地眨了眨眼:“那些敌人呢?”

    那些……围攻你的人呢?

    萨克埃尔搓了搓自己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太适应光源。

    “跑了。”他沉闷地回答。

    星辰王子不解地转转眼珠:“跑了?”

    “他们就这么跑了?”

    怎么可能?

    整整十八名灾祸之剑就这么……放过你了?

    泰尔斯无法理解。

    萨克埃尔拉了拉自己的雇佣兵皮甲,极度不适地晃了晃肩膀。

    没错,跑了。

    出狱的刑罚骑士默默回想着刚刚的战斗:

    那些贩剑的,他们跑了——跑了多少个来着?

    萨克埃尔挠了挠头。

    两个,还是三个?也许是四个?

    唉,记不清了。

    想到这里,萨克埃尔不爽地吐了一口气,痛苦地捶了捶额头,悲哀地觉得:

    他大概是……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