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重生(中三)(2/2)
作者:无主之剑

    泰尔斯偏转视线,避开与骑士对视,似乎这样就能放松一些:

    “身为一个无权的王子,我不能改变过去的悲剧,不能洗雪你身上的冤屈,不能重翻国王钦定的旧案,不能给你应得的正义,甚至不能给当年你所珍视的人们一个稍微说得过去的交代。”

    泰尔斯不甘心地望着地上的两具遗体,想起牢房里无数的尸骨,不无悲哀地道:

    “面对付出如此之多,失去如此之多,承受如此之多的你,我实在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所以,如果你我注定都要死在这里……”

    “那我想走得心无挂碍,无论是放开我自己的恐惧,还是了结对你的歉疚,”泰尔斯苦涩而难看地笑着,就像最后时刻的病人:

    “我也想你走得安宁祥和。”

    萨克埃尔一动不动。

    “我不想其他人继续憎恨你,不想你仍然一个人,在黑暗里背负不属于你的罪孽。”

    “我想让他们理解你——至少试着理解你。”

    泰尔斯低头,再次叹出长长的一口气,感觉像要今天的所有愤懑都呼出去。

    “跟这比起来……”

    王子抬起头来。

    这一次,少年的脸上没有了苦涩与犹豫,只剩下轻松而释然的笑容,面对着摇摇欲坠的刑罚骑士:

    “我的秘密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不是么?”

    人群中,快绳呆怔地看着这个样子的泰尔斯。

    有此反应的不止他一人。

    萨克埃尔没有答话,也没有动作。

    泰尔斯摇了摇头,把内里的哀伤藏得更紧实一点,勉力提起第二个笑容:

    “所以,不只是我。”

    泰尔斯直视着萨克埃尔,却转过头,看向身剩余的人们:

    “这也是为了他们。”

    “他们?”萨克埃尔恍惚地回复着。

    这句话一出口,周围的卫队诸人们各有反应。

    只听王子平静而认真地道:

    “他们该知道,无论当年今日,他们的长官和守望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伊曼努·萨克埃尔从来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出卖忠诚的叛徒,更不是囚困多年而丧失理智的疯子。”

    塔尔丁叹息着低下头去,坎农痛苦地扭曲着脸,布里一脸黯然。

    “他们该知道,你依旧是那个他们相信、景仰、爱戴的萨克埃尔,依旧是那个坚持着自己的信念,恪守着神圣的职责,深爱着自己手足同袍的——刑罚骑士。”

    塞米尔一脸矛盾,贝莱蒂则面带哀色。

    “他们需要知道你为了他们做了些什么,知道你的牺牲,努力和奋斗——就连你最不可理喻的举动,也不过是贯彻自己的使命,为了消灭可怕的灾祸而已。”

    小巴尼紧紧捂着受伤的右臂,咬着下唇,望着萨克埃尔的眼神越发复杂。

    “他们需要知道,自己欠你,欠卫队的守望人一声道歉,一句感谢。”

    不知何时开始,把自己埋在黑暗里的萨克埃尔已经一动不动。

    听着这一切的塞米尔闭上眼睛,扭过头去。

    刚刚从灰暗中走出来的小巴尼凝视着萨克埃尔,眼底藏着无尽的悲哀。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又是难言的沉默。

    泰尔斯轻笑了一声,平淡而幽然:

    “抱歉,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认真地盯着萨克埃尔:

    “至少,你不用再一个人孤独忍受,咬牙逞强。”

    “至少,我能让他们看到真正的你,让他们明白,让他们看到你所背负的重担——你遭受了太多的不公和误解,我不想让自己的死也变成其中的一部分。”

    “至少我希望,今天过后,那片黑暗,那片你今后还要挣扎其中的黑暗,能少一些残酷和寒冷。”

    泰尔斯一句一句说着,眼前的萨克埃尔却只是深深低头,把面庞埋在光线之外。

    最终,感觉又一阵眩晕袭来的少年深深叹息。

    他翘起嘴唇,嗤笑着摇头:

    “所以,对,我是个灾祸。”

    “对话结束。”

    萨克埃尔像是呆怔住了,其他人也不言不语。

    直到泰尔斯叹气开口。

    “好了,现在,”少年释然地看着眼前的萨克埃尔:

    “结束这一切吧。”

    沉默持续了近乎十秒钟。

    终于,黑暗中的萨克埃尔缓缓地举起斧刃。

    他的手很慢,甚至在颤抖。

    却依旧举了起来。

    泰尔斯默默地闭上眼。

    等待着那一刻。

    而他并没有等太久。

    铛!

    一道金属撞击的闷响!

    “你知道,如果他是他所说的那样,”小巴尼虚弱的声音响起:

    “那你不过是徒劳。”

    泰尔斯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他的头顶,小巴尼举着那把曾被他用来自杀的长剑,顶住萨克埃尔的斧刃。

    重伤在身的先锋官右臂已折,正用完好的左臂举着剑,看样子颇为吃力。

    而他对面的萨克埃尔也废掉了左臂,看样子势均力敌。

    小巴尼望了身后平静如昔的泰尔斯一眼,嗤笑一声:

    “你没有传奇反魔武装,杀不了他?”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冷汗淋漓的快绳下意识地拉了拉衣服,努力盖住怀里的弓弩。

    萨克埃尔依旧低着头,把眼睛藏在黑暗里。

    他咬着牙,艰难地吐字:

    “他还不是个合格的灾祸,秘科里有记载……在最后一步酿成大祸前,他还能够被阻止。”

    泰尔斯翘起嘴角,叹息着点了点头:

    “他可能是对的。”

    但小巴尼却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我没问你,小王子。”

    泰尔斯的脸色一僵。

    小巴尼回过头面对萨克埃尔,摇了摇头。

    “秘科里的记载?合格?”

    “所以怎样,做个灾祸还要考试?”

    萨克埃尔的斧刃开始颤抖。

    他的语气本就不稳,此刻也变得不快起来:“这不是玩笑!”

    “让开,你已经知道了他是……”

    但小巴尼却突然高声!

    “所以呢?”

    “按你的说法,先王还上过一个呢!”

    泰尔斯沉默地看着小巴尼的举动,咬了咬牙齿,只觉得胸口微沉。

    先锋官手臂一振,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剑锋与斧刃在空中分开。

    萨克埃尔沉默了。

    他看见小巴尼之后,贝莱蒂和塔尔丁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武装完毕,走到泰尔斯的身后。

    坎农,布里也紧随其后。

    他们都满面释然地望着他。

    骑士的斧刃微微一抖。

    “你们不明白……”萨克埃尔的话里充满了矛盾的情绪:

    “帝国……王国不能落入同样的陷阱里。”

    小巴尼哼了一声。

    似乎重新变回了那个处处看萨克埃尔不顺眼的卫队首席先锋官。

    “我知道,哪怕你已经重伤,我依然挡不住你,”小巴尼痛嘶了一声,吃力地再次举起剑:

    “更别提我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小巴尼抬起腿,眼神冒火,一步步艰难地走向萨克埃尔,直到两人已经近得面对面。

    “但是,你给我听好了,萨克埃尔。”

    黑暗里,萨克埃尔纹丝不动,手上的斧刃越握越紧。

    但出乎意料的是,小巴尼站在他的面前,却突然松懈了所有的表情,黯然地叹出一口气。

    “对不起。”

    那一刻,做好准备的萨克埃尔怔住了。

    “巴尼,你……”

    只见小巴尼扭头看着地面,生硬得仿佛在对空气说话:

    “我从没对你服气过,但是今天,啊……”

    萨克埃尔没有说话,只是略有吃惊地张嘴。

    “我不得不说,陛下和老队长的眼光很准,”小巴尼一脸失落与自嘲,吞吐道:

    “你做守望人,确实要比我好。”

    小巴尼张开嘴,用力斟酌了很久,终于说出那个词:

    “长官。”

    萨克埃尔微微一颤。

    “还有那个……”小巴尼目不转睛地盯着萨克埃尔的脚下地砖,像是不敢抬头。

    小巴尼的左手倒提着剑柄,犹豫再三,还是颤巍巍举了起来。

    “谢谢你。”

    下一秒,他的左拳扭捏着,在萨克埃尔的右肩上,快速而犹豫地轻锤了两下。

    噗,噗。

    拳头触肩的两声闷响。

    一触即分,如蜻蜓点水——不,是点剧毒。

    因为好像多点一下就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做完这一切,小巴尼像是完成了最艰难的任务,长出一口气。

    他逃难也似地转过身,三两步奔回原来的对峙位置。

    看得泰尔斯嘴角轻翘。

    “好了,欠债还清了。”

    小巴尼扫去了所有扭捏与尴尬的表情,重新冷冷地看着:“开打吧。”

    但萨克埃尔却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留在黑暗里的上班张脸依旧看不真切。

    直到另一个身影越过小巴尼,走向萨克埃尔。

    让人吃惊的是,这个人居然直接贴上萨克埃尔的右肩,伸出左手,轻轻扣住对方的后背。

    “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拥抱了,长官。”

    萨克埃尔的斧刃微微晃动着。

    只见贝莱蒂贴着萨克埃尔的右肩,轻拍他的后背,哽咽道:

    “落日啊,我真想念在刑罚翼,在你手下的时候。”

    那一刻,萨克埃尔肩膀微颤。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长呼出。

    骑士的呼吸声越来越大。

    “你就不该让我做刑罚官的,”贝莱蒂惨笑着,声线颤抖的他扭过头,竭力不去看对方:

    “你知道……我糟透了,从来都干不好。”

    他用力地拍了拍萨克埃尔的后背,后者晃动得尤其厉害。

    贝莱蒂闭上眼,转身回到巴尼的身边,看也不敢看萨克埃尔。

    “对不起,长官,”坎农没有上前,这个斥候兵啜泣着含胸低头:“当年……”

    “抱歉,是我们,我们搞砸了一切……”

    “是我们的错……”

    萨克埃尔痛苦地呼出一口气。

    “呜呜,”坎农旁边的布里发着不知所以的声音:

    “呜。”

    “啊,他大概是说他很后悔,”塔尔丁叹息道,无视着布里的抗议声,露出最后的苍白笑容:

    “但是……是我们连累了你,连累了其他人,萨克埃尔长官。”

    塔尔丁无神地看着地上的遗体:

    “可至少,我们能一起‘安息帝侧’了,就像那三十几个傻瓜一样。”

    “我们会团聚的。”

    萨克埃尔的斧刃抖动得越发厉害。

    “嘿。”

    是塞米尔。

    “虽然我已经不是卫队了。”

    “但我欠你一句谢谢,长官,”这位灾祸之剑轻哼一声,像是毫不在意,却完全没意识到他的态度与小巴尼如出一辙:“当年多亏了你,我才逃掉。”

    第一次,萨克埃尔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塞米尔叹息一声,声音低沉下去:

    “而如果不是因为我逃了,你本来也不用受单独监禁的罪。”

    “总之,我还是欠你一句道歉。”

    塞米尔看着别处,用力咬了咬牙,闭眼道:

    “对不起。”

    “我已经没有什么卫队的使命感了,但是……这个孩子不能死,所以……”

    塞米尔耸了耸肩,没再说下去。

    萨克埃尔没有反应,手上的青筋却微微一动。

    随着塞米尔的话音落下,卫队的众人齐齐叹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萨克埃尔却依旧沉默着。

    “现在。”

    小巴尼扬起嘴角,看着萨克埃尔,释然道:

    “来决生死吧。”

    然而。

    “等等……”

    一道不那么和谐的抽泣声幽幽响起。

    “我也,我也很抱歉……”

    泰尔斯回过头,只见快绳抹着眼睛,低落地发声。

    咦?

    一秒后,在众人“你哭什么”的奇怪眼神下,突然反应过来的快绳脸色一僵。

    他哀戚的表情瞬间消失,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露出尬笑:

    “那个,那个……氛围,氛围嘛,氛围……”

    但这一次,没有人呵斥他,没有人白眼他,也没有人阻止他。

    相反,小巴尼,塔尔丁,贝莱蒂……他们只是齐齐转身,拖着最虚弱的身体,带着最深刻的觉悟,站到泰尔斯的身边,对着萨克埃尔举起各自的武器。

    迎向他们的最后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