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自打我恢复记忆，我便想啊，我有什么好的，值得龙兄和敖枫等我世世代代呢？

    我这个人啊，天生克朋友，有人因我死了丈夫，有人因我丢了性命，有人因我堕入轮回，有人因我下界为妖。

    最后的结果便是，没人爱我。

    脑海里与雪蓑子和敖枫待在一起最后的场景是仙翁问我：“你若是能再见故人，会做些什么？”

    会做些什么呢？

    故人，如若让我在此生再见到你，我一定扭头就走，因为，有些人离开就是离开了，即使打入轮回，也无论如何不能起死回生再入仙道，那便是意味着，你再也没有权利和我说话，和我躺在一处，绕过红发，抬起手看两个人一般的血肉。

    “她，是我的沧海桑田。”

    “什么是夫妻？夫妻便是，我容得下她，你忘不了我。”

    故人，我在汶水，离我们家，不近不远。

    三

    从雪蓑子那里离开之时，敖枫给了我一个字条，我原本以为这件事就完了，梦醒之后定然没有老人与河神，定然也找不到那处道观，可待我醒过来，那字条分明握在我手里，前尘往事还是一派明晰，打开字条上面写着：东海之岸，求姑母救二弟一命。囚牛。

    我内心一惊，原来，敖枫原本就是龙王大龙子囚牛，那么，他二弟就是……睚眦？可，如今的我早已法力全失，又怎么救他？又是一激灵，既然让我想起来了，又怎么会不让我重拾法力呢？

    当年被打落凡间之时，天庭列出我的罪状，其中就有一条说我不念旧情，为所欲为。因而众神夺了我的修为，不知压在哪里。其实也不错，我爱黑甜一觉后把该忘的都忘记，我一直觉得这叫做率性，原是我看惯了这世上太多被牵绊的人，不想和他们那般罢了。

    可那睚眦是我龙兄的二儿子，我自然要救的。只是听说，睚眦与我当年一样，跋扈成性，那么，就更要救了！

    我简单和我妈说要坐车回城里一趟，住几天，我妈一向顺着我，也就放我走了。

    我不知方向，还不敢飞得太高，更不敢往下看，只顺着东飞，在天上不过一会儿就看到前方茫茫一片海面，看来当年我的混沌之力已经恢复了。根据东海海规，有罪之人斩首之前需要围海绕三圈，不晓得，这个规矩是否还有。

    我捡了一个岸头落下，望望远处的蓝天，觉得甚是神清气爽，手上的神力又能随心所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我坐在礁石上试着用听音之术，循着仙迹找找。找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看到了人影，不，是仙影。

    我站在一处离蓬莱道观不足三百米的沙滩上看他们一行数十人，押着四个人，打头的那个不是杨戬是谁？所谓仪表堂堂，俊秀雅致，银甲护身，草头神卫，额间的天眼散发着金光，巡视着周围一切事情。还有那把三尖两刃刀，一如当年，寒光粼粼。

    显圣二郎真君，何其风光？何其可恨。

    后面中间那个黄衣的想来便是睚眦了。睚眦定然犯了什么大错，不然也不至于杨戬这般大神亲自来捉。

    我笑了笑，稳稳当当落在他们前面，看着前面这些银光闪闪的天兵一派惊诧，杨戬望了我一眼，看我一身凡人行头，不免有些诧异，但还是上前道：“不知姑娘何方神圣，小神杨戬正为天庭执行公务，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我开玩笑道：“小女不过是偶然得道的凡间女子，既是二郎神，那就请吧。”

    杨戬望了望那海里翻涌而上的海蜇，点点头，疑惑着带人离开，我突然闯入队伍，抓起睚眦飞身上云。身后被押的女子在喊他，睚眦挣扎了一下，我道：“想活下去就别乱动！”

    果然听话。

    睚眦也长了一副耐看的模样，比敖枫的温润多了些棱角，剑眉挺立，地地道道的一张娃娃脸。我突然很喜欢他这张皮相，他的修为应该高出敖枫很多，看这张皮也看出来了。想了想，也怪可怜他的，都是天生神灵，我和我哥哥们当年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已经是人形了，而他们需要修炼上百八十年才能修成人形，唉……不过，以前敖冽倒是说，他生下来就已经是人形了，我当时还不信，现在也不信。

    我低了低头，痴痴地笑出来，怎么又想起敖冽？

    死蛟牙，烂蛟牙，你以前总说我绝情蛮横，可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始终不能忘记你。

    不过，我想我要找到蛟牙，他是我此刻唯一想见到的人。

    “你到底是谁？”杨戬踩上云头，变出了三尖两刃刀，开始用天眼看我。

    “沂水万蛟王现如今在哪里？”这话让杨戬和睚眦都颤抖了一下，哦，杨戬嘛，或许是不适应我这个小女孩对他呼来喝去，睚眦嘛，应该是害怕我是蛟牙的同伙，劫走他来威胁我龙兄。

    “万蛟王？”他把三尖两刃刀化作他平素拿的那把扇子，在云上走来走去。

    杨戬迟迟不与我动手，显然是想放睚眦一马，我趁着这个空档，一把火烧过去，便带着睚眦飞向远处。

    四

    睚眦显然惊魂未定，对我感激不尽，却也是个滑头，什么都不肯问，也不肯说。

    和他相处不难，只是我太小看了如今的天庭，不过人间一夜的光景，整个东海和山东半岛就布满了天庭的人。我倒是无所谓，只是睚眦太过显眼，东海的人与生俱来就带着东海的海水味儿。

    我们两个藏身于离昆嵛山不远的一处林子里，他问道：“如今怎么办？”

    我摇了摇头，暂时没想到什么办法，“姑娘放心，你昨日不是说新天帝登基么，那么，下来的人必不是祸患。”

    我想了想，便和睚眦躲在昆嵛山两日，这处东华帝君的地界，想来天庭也不可能来查。

    两日后的清晨，我试了试自己的法力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让睚眦陪着我到了天庭。此时天帝登基的盛会正酣，防守比较松懈，加上睚眦的千年功力，我们便顺利地一路溜进天牢。

    天庭没怎么变，还是当年的一股所谓的仙味儿。

    见识了睚眦的修为之后，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这么期待那个龙位，要是我龙兄当年功夫也那么好，我们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这些天的相处，我倒是发现睚眦很多地方极其像我，我不由得想，若是他对他妻子也好的话，我倒乐意回一趟东海，看看敖枫是否愿意让我龙兄传位于睚眦。其实，我更属意敖枫，可我看那敖枫与世无争，大概不喜欢当龙王吧。

    此时天庭是一派黄昏之景，耦合色的云霞铺满三十三天，像是瀑布倾泻下来那般，再加上悠悠仙鹤过，更是仙境之乡。不知为何，我小时候挺向往仙境的，也许是现在回忆起好多过去的事，对这仙家之地也没多少兴趣了。

    我记得有一年，有人为了给我祝寿，求了织女织出漫天红布，再以血染过放满了三十三天，从人间看，奇异且美艳。那时我虽然喜欢，虽然很感动，可却没那么珍惜地放在心里。今日之境虽不如当年，可足以见得当年那个人已经变了，不再把这些儿女情长看得那么重，真是像敖源说的那般，也只有我和蛟牙，把情看作这世上唯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