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琉璃灯散发出的光芒，在这样的清晨低声诉说着彻夜的黑暗与白雾，紫竹的桌案上放了一个大漆木盘，里面供着从月牙池里摘泛着微红的春莲。敖涟煮的佛茶浸过三遍以后便静静地在那里放着，周围风吹过，那些镀金转经筒慢慢的吱呀响着。
三青侍者把水雾香插在花土里面，看着水雾四起，冒过花顶。
这里是九华山的主殿，如今却成了她的早课之处。雕梁画栋上细琢的镌刻也曾让敖涟炫目，可日子长了，十殿阎罗雕塑也好似他们真灵一般和蔼。敖涟看看微亮的天，自己身在九华山已经五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自己轮回几世，据侍者讲，那是世世荣华，世世都为天生神灵。可也就因为这样，自己在漫长的世间与时间中迷茫，不知所措，不知道为何而生，为何而死。
案台上不知何时又添了一盘佛饼。佛饼原本是中心点着玫瑰露的素饼和供点，可敖涟向来极为挑剔，便请人从昆仑瑶池摘来梧桐子和金碧莲子做了多样精致小点，师傅们多年修行，不在意这般事物，倒是僧舍的小和尚们都跑过来争着做早课。
就在刚刚，圆通寺的方丈还亲自来过，说故人有事相托，敖涟叹气说道：“故人多了，见谁的是呢！”终究动心了，可还是硬硬得摇了摇头，不是不愿见，而是昨晚菩萨曾托梦要在早课后天台峰给自己讲经。
不多一会儿，晨钟一声一声，从遥远的地方敲响，整个九华山开始苏醒。窸窸窣窣的僧人穿过，像是婴儿在摇篮中挣扎。
方丈又派僧人来过，说是来人愿意等，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她，但终究不说什么事情。敖涟不言语，请那僧人喝过佛茶，便嘱咐三青侍女燃尽佛香，展开本愿经书，开始早课。三青女叹了一声：“公主难道真的要‘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正菩提’么？”
敖涟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如日常般，手中的念珠不肯停下，记忆中有句话席卷而出：“人为何而生？神又为何而生？既然生来无趣，何必轮回？”
她不喜欢木鱼声，扰得她心绪不正。
喝茶的僧人起身道：“居士连早课都难修成，如何渡得了自己？”
敖涟猛然抬头，她是不可一世的三界公主，地藏王菩萨唯一的俗家弟子，在九华山每个僧人于她都是彬彬有礼，怎么这个比丘却敢如此开口？珠目流转间，一个很年轻的僧人缓缓走进眼帘，他微微颔首，道：“山门前，世人也等的许久了。”
敖涟便起身，走出殿外，几千米的高峰看多了也不过如此，一切不过在于胸怀之中，那些点点青翠，片片白雾，嶙峋奇石。僧人不愿意打扰她的大好心情，便摇摇头从台阶上小步快走下去。
敖涟也笑了笑，提裙赶了上去，开口问道：“不知小师兄法号如何？”
“尘缘。”
“尘缘？”敖涟的声调高了几度。
“是，不忘尘缘者，方可渡他人。”
敖涟觉得他很有趣，便问道：“看来，你出家到不是为了修身成佛。”
“人有千万个理由出家，可入得了九华山之人，不为修身，而为渡世间疾苦之人。”
“呵，渡世间疾苦之人？想来也是了，古今多少人，打着济世救俗的名义为成仙成佛。哼，本就是俗家人，还妄谈什么度他人！”
这话说得僧人心头一颤：“既然居士如此明了，为何不懂得，踏的进佛门就可自渡呢？”
敖涟看见僧人年轻的面庞带着些青霜，静静等着他的下文。僧人暗暗开口：“刚才居士看九华山如何？”
敖涟抬头道：“胸中自有丘壑。”那如佛拈花一般的笑容，让人肃然起敬。
僧人却依旧摇摇头，指了指白石地，道：“远处风景万千，可是，路，却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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