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蛟王有一个独特的爱好，就是种花，在数个洞门口种黄色的迎春花，他用一种青绿色的汁液浇灌它，让它能够保持几个月的花期。
“这还不够。”
“已经够多的啦，你要种多少呢？”
“不，我要它们开放更长的时间。”
“你想有多久？”
“活多久就让它们开多久吧。”
万蛟王将手轻轻搭在敖涟膝头，继续将木桶里的汁液一点点撒到土上。
日子虽然简单，但抬眸就能看到对方，对于敖涟来说一切都足够了，她曾经想啊，神仙的一生有那么长，如果不能相爱，如果只有修炼，那该有多无趣。修炼？为什么要修炼？守护三界？可是连自己的心都无法守护，又何谈守护三界呢？
在蛟宫的第六日，一封来自东海的信交到她手上。
敖涟盯着花龙的手书愣神，显然花龙已经知道她在沂水，并且天庭也在找她，花龙希望她赶紧回天，否则玉帝就要怪罪于东海。
敖涟将那封手书翻来覆去看了好久，终于叠起来与在秦淮时花龙给她写的纸条塞在一起，贴身装着。
恐惧占领了她的心，她开始大口喘气，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口处“蹭”一下冒上来，整个胸腔火辣辣的。以前自己违反九华山门禁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感觉，留音方丈说，这是一种自我谴责。可要命的是，这种感觉不快些消灭就会浑身抽搐，法力全失，要二十一天才能好过来。
不可以，她绝不可以让万蛟王看到自己这个模样。
敖涟跌跌撞撞地从寝宫跑出来，因为害怕人看出来，敖涟在洞穴中疾步快跑着，快要拐出钟乳林的时候，突然听见暗河边有人在说话。敖涟停了步子，捂着胸口听那些人的声音。
“你又要去找王？你不是不知道，王心里只有她，你别想了。”那是万蛟王的义子。想起那张少年的脸，敖涟就心情愉悦，紧张感减轻了一些。
“只要他肯松口，让我一直在这里，我就不会回头，我也不管如今他的寝宫里住的是谁，他心里有谁，我不在乎。”
“你别傻了，你为了王已经和你的族人闹翻了，你安稳些吧。你别告诉我，那个姑娘，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么！”
“东海公主怎么了？我会怕她？”
“是，她是东海公主，可她还是小公子的妹妹！你想一想，你们族长背后是谁在撑腰？”
敖涟一头雾水，什么小公子的妹妹？
“孟初迷那个人我早就看不惯了，仗着小金乌，横行霸道，要不是跟扶桑仙子有点瓜葛，谁会理她？我的事跟你什么关系！好狗不挡道。”说着，孟轻罗拥开对方，走了出去。
少年，啊，不，活了两千岁的少年猛捶了一下栏杆，那些话有多伤人，敖涟心里很明白。
“你喜欢孟轻罗啊？”敖涟从石壁后面走出来。
少年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可是还在故作老成，看清来人后，摆出一副距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东海公主也喜欢偷听么？”
“偷听？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没干坏事还怕人家偷听？”
少年望着暗河，没再说话。
敖涟走上前道：“我叫敖涟，你呢？”
“赤龙子。”
“哦，赤龙……好别扭，我叫你小赤好不好？不对，你比我大哦，没关系，很快你就是我的义子了，就叫小赤了。”
“哼。”
“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喜欢的是你义父而不是你么？”
“为什么？”赤龙子含含糊糊地问道，还不如蚊子哼哼声大。
“因为呢，你义父够复杂，够神秘，手里有权，是个女孩都喜欢这么成熟的人。而你，长居你义父之下，长得还像个小孩子，怎么会得女孩子青睐呢？”
“你别想挑拨我跟我义父的关系。”
“不不，这不是挑拨，是告诉你，你欠缺在哪里。”敖涟偏头看赤龙子略有所思的样子，道：“别费心思了，那个女孩不适合你，我想就是你母后在世，也不会同意你去追寻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的。”
“你很有趣。”
“有趣？”
“你跟我说话，一点也不在乎轻罗喜欢我义父。还有你竟然敢跟我提我母后？你难道不知母后在沂水是个忌讳么？”
敖涟笑笑，没答话。
赤龙子继续道：“在你看来，是不是只要相爱就可以在一起？”
“难道不是么？”
赤龙子跟敖涟对视几秒，道：“当局者迷，我不跟你说了。”
“那你可不可以跟我讲你母后的故事啊？”
他抱着胳膊道：“我没见过她，她不是我母亲，我是个孤儿，父母很早就死了，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谁，长什么样子。”
在九华山的岁月里，只要有人提到家，提到父母，敖涟就会止不住地流泪，她努力地往下压，希望这种感觉不会重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肯背叛我的族人，喜欢上你的义父么？”
赤龙子突然转头，“因为我觉得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能感到被人爱是什么滋味。你或许能明白，我习惯了孤独，习惯了无所牵挂，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扔给了嫦娥姐姐，然后她就去世了。长大以后，我的父王拿我当做一个礼物，谁的权势大，谁的条件丰厚，就把我送给谁。我的双亲都不曾正眼看我，都不曾像杨二哥看雪月一样看我。说到底，我竟然会羡慕你。你看，这么大的蛟宫人人以你为尊，而我呢？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无论在哪里，连件像样的卧房都没有，在我的记忆里，我住的地方连件我喜欢的花瓶都没有，只有一张草床，几只蚊子哼哼而已。”敖涟的泪打在胸前的衣服上。
赤龙子也哽咽了：“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佛门中人不贪恋人间情感呢。”
“我算什么佛门中人呢？我虽身处佛门，心里还是万丈红尘。其实我都不明白我的师傅为何要收我为徒。”
“你还有个这么厉害的师傅不是很好么？更何况，你的父亲依旧好好地活着，你还能安心地叫声父王。”
“你父母去世，却不代表他们不爱你，但是我，父母那么多，却没几个真心疼自己。”
赤龙子咳嗽了一下，摸了摸鼻子道：“行了，别在我面前假惺惺了。”赤龙子递过一块帕子，又轻轻的，似乎不想让别人听出来：“我倒希望我那没见过面的母亲长的和你一样漂亮。”
敖涟听了这话破涕为笑，道：“是么？那我以后也要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儿子，然后好好陪在他身边。”
“那你一定要记好了，不陪在孩子身边的父母，根本不配做父母。”
两人相视而笑，面色都变得和善起来。
从赤龙子身边出来，敖涟已无异样。
顺着水下洞穴，一路滑走，敖涟用灵力打开石门，自打第一次住过以后，万蛟王弄了好些个金火盆，殿内明亮如外。至于那个湖泊，敖涟也明白了，那个湖泊就是沂水水脉源头，万蛟王此举也是在保护一方水域。更何况这个水泉是中原难得一见的好泉，更加有利于功力的提升。
敖涟小心翼翼的飞过湖泊，圆床上，他着一身蓝色寝衣，在黑纱之中睡得正酣，敖涟将纱幔用银钩挑起来，宽下外袍，看着他的眉眼，心里只剩下满足。这些天的相处，敖涟已经习惯了他将唇停在自己的额头上安睡一夜，好像只有这样，才得安眠。
敖涟坐在床边，褪去束发的银钗，青丝如瀑，飘在万蛟王的脸上，痒痒的。敖涟静静地看着他，很平静，很开心。
万蛟王睁眼，自己没吓到，敖涟却被吓了一跳。万蛟王皱眉看着她，声音沙哑道：“去哪儿了？”敖涟有些心虚道：“我睡不着，出去逛了逛。”
“是么？不是想逃吧？”“想逃早就跑了，还等你醒啊？”
“过来我怀里。”他的命令干净利索，不带一点点拖腔，敖涟慢慢挨过去，一会儿挨一点，终于磨光了某人的性子，一把扯进怀里。
万蛟王抱着敖涟半躺在床上，敖涟的黑发被他握在手里，一点点柔顺。敖涟趴在他的腿上，轻手一挽，从指间化出一点点银绿色的光，渐渐地，变作一只漂亮的蝴蝶，在黑夜中翩翩飞舞。“你知道么，蝶族真不容易，我在九华山的时候经常听主持讲世间万物皆不易，就拿蝴蝶来说，他们繁育极少的后代，很容易就死去。所以啊，要好好着保护他们。”
万蛟王摸着她的头发，笑道：“怎么会有这些感慨？”
“因为我知道轻罗喜欢你啊。”
万蛟王手上的动作一滞，嘴上却道：“你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她在等你发现她的好，实在太不值得了。”
“是不值得。”
敖涟翻过身子，道：“你知道么，小时候嫦娥姐姐给我们讲扶桑仙子的故事，我就替她不值，她爱的那个人即便是有苦衷不回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如果那个人真的爱她，就应该想尽一切办法陪在她身边。”
万蛟王愣住了，良久才道：“这世间的事哪有这么容易？”
“不是的，这世上的路那么多，不一定要一条路走到底，凡事都可变通。就像你我族规还不允许我们在一起，我现在还不是在你身边？”
万蛟王嘴唇抹出笑容，用手抚摸着她的唇边。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么？”
“我在想，以后本王的女儿要是和你一样聪明，该有多好。”
他的指尖温暖，和心是一样的温热。
第六章 东窗事（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