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红旗和刘伟力很无奈，只好自己倒水，一口接一口把茶喝淡。在刑警队看多了、见多了，同情心好似税务官榨过的柠檬，点滴皆无。你不能总和屠夫念叨动物保护，见天与医生谈论癌症存活率吧。刑警干久了，换位思考实在是消费不起的奢侈品，又不是死了你爹你妈、姨姐舅哥。

    好容易等老人家服过药，被搀扶进屋休息。趁四十岁和二十多岁的妇女稍稍定神，郑红旗才进入主题，终于做完必要的笔录，也搞清了康顺的基本情况和家庭关系：四十岁的妇女是康顺的原配，离婚不离家，现在还担任着康顺所开医药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一职；二十多岁的妇女是康顺的现任妻子，也就是第四任妻子；第二任在北京分公司，第三任在上海分公司。另外还了解到康顺生性风流，生冷不忌，老少通吃，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一个礼拜三四天不住在家里，是个满山打野的“惯匪”。

    终于做完该做的一切工作，郑红旗觉得头有点晕，出门换鞋的时候，撩了眼四十多岁的妇女被眼泪冲成颜料店、沟壑纵横的大胖脸，不由秃噜了几句节哀这类的屁话，趁着她客气，又接了一句笔录里记录过的话：“八个都是老康的？”

    四十多岁的妇女抬眼打量打量郑红旗：“是啊。”

    “你生了几个？”

    四十多岁的妇女挺挺胸：“三个。”

    “都上了户口？”

    四十多岁的妇女确认警察同志并无恶意，才说：“上了。”

    “八个？”

    四十多岁的妇女骄傲地回答：“八个。”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像其他行业一样，破案也是程式化的东东。如果你上过警察学院一类的学校，课程设置里都有刑侦专业，学下来就会发现相当部分就是分门别类学习侦破方式和要素，几百年古今中外经验总结都在里面，实际操作基本上只要按图索骥，八九不离十不会错的。

    天色渐暗，郑红旗坐在刑侦大队会议室里揉着太阳穴，毕竟是三十多岁了，不比当初刚入警时，打个通宵睡一个上午又是龙虎精神。其他同事散烟戏笑，老郑也没心思掺合。

    将近8点一刻的时候，李明福大队长夹着笔记本从电梯里出来，又回办公室端了大号磁化水杯，才迈着方步踱进会议室。按说8点钟就该开专案会了，二十多号人在等您一个，您也快点啊。就不，我的地盘我做主，下级等上级就像儿子听老子的一样天经地义。咋地，敢不服，布置任务以你为主，评比工作以你为重，实在不行撵你滚蛋，搞不死你小样。

    李明福在上首稳稳坐下，才褐尽嘴角最后一丝谄笑，咳嗽一声，说开会了。大家都知道李明福这是从六楼分局小会议室刚出来，各级领导耳提面授，表示了对此案的高度重视。破案后，秘书科的专报里写道——此案作案手段极其残忍、被劫财物数额巨大，引起了省市领导的高度重视，副省长、公安厅厅长亲自过问，两次听取案件侦破情况汇报；省厅领导和刑侦总队领导亲临分局指导破案工作；市公安局领导坐镇专案组，研究工作思路、制定侦查方案，分局抽调分局刑侦大队四十余名民警组成专案组，省厅刑侦总队、市局刑侦支队予以指导协助。

    秘书科负责材料的这位同志也是写顺了手，所以破案专报都是千人一面，他随后写道——在全面开展现场勘查、认真组织现场访问的基础上，专案组认真研究分析案情，分兵部署，全力投入案件侦查——没错，这写的就是郑红旗这帮人正在做的事，一个接一个汇报当天的工作情况。郑红旗首先尽量详细说了一遍康顺的家庭情况和个人经历，下午还去了康顺所在的公司，因为是周末，公司里只剩个开门的老头，无从了解其他。但郑红旗七拐八扭找到了公司老总的家里，调查了康顺的财务状况。

    各组人马依次汇报调查情况，案件的大致轮廓逐渐在大家脑海里丰满起来。这康顺说起来也真是个奇才，本市郊县人，初中文化程度，父亲早亡，对母亲极为孝顺。自1980年代中期、也就是康顺15岁开始，他推过板车、搞过发廊、贩过水果、捣腾过钢材、做过房地产、开过宾馆、挖过稀土，目前是一家拟上市矿业集团的小股东。康顺发迹的第一桶金得益于他的第一任妻子，其岳父当时是紧靠一环郊区村子的书记，随着该村土地被征，农民集中建房，康顺一手提砍刀、一手拿钞票，迅速开发出一条商业街和两处楼盘，在一年内滚雪球般成为千万富翁。之后便是以钱赚钱的老套故事和暴发户的糜烂生活方式。

    技术科邓科长汇报现场情况一如事后的现场勘查笔录，冰凉而充实，但没有一丝丝感**彩——中心现场308房为一套间，男性死者年约40岁，裸体俯倒在卧室电视柜旁，房间地毯、床单上溅有大量血迹；现场发现有沾血白手套、三黑三白六股缠绳索、残缺注射用针头、破碎烟灰缸等物。经尸检证明，该人背部大面积软组织挫伤淤血，钝器打击致四肢长骨骨折，腰背部皮肤因酸性液体腐蚀作用致皮下软组织炭化坏死，最终因钝性物体打击全身致损伤综合症导致死亡。

    调查的重点当然在于康顺住进田野宾馆的情况和近一星期以来的交往情况。

    3月16日晚上9点15分，康顺和一年轻女子驾车进宾馆，他付钱开房，用的却是年轻女子叫王琳的身份证，此身份证已被证实是一张假证。对破案不利的是这家破宾馆没有安装监控探头，楼面服务员当晚擅离职守，　11点离岗回家。17日8点多，交班后的楼面服务员逐间敲门做清洁服务，308房没人应声。10点多，服务员觉得不对头，再叫上同事反复敲门后开门入内，第一个进房的服务员被眼前血腥的景象吓得大叫一声瘫倒在地，在她身后的服务员被大叫声和随后而至的屎尿臭味吓倒了，确认对自己无害才闭着眼把瘫在地上的屎尿包拉出房间，马上报案。

    “王小姐”当然已不在现场。3月16日前台服务员实在回忆不起“王小姐”的具体长相和口音，只是反复说见面认得的废话。

    康顺一个星期手机进出电话有198个，具体排除工作正在进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