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阴云渐渐沉重起来,昏黑的一片像是烧焦了半边天。李衡眯着眼睛看了许久,从嘴里喷出一团白雾,踩着积雪缓缓挪进帐篷里。
帐篷里生了个火炉,十几个虎背熊腰的人围着取暖,铠甲碰撞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他叹了口气,“这样冷的天,真是难为将士们了。”
一个脸上划了半道疤的男人冷哼了一声“无非是场雪算得了什么,我们都是粗人,风吹雨打惯了的,比不得你一届风骚才人。”
李衡使劲抿了抿嘴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说着在人堆里找了个缝隙,一屁股坐了下去。
寒风从门帘下呼啸着肆虐而过,李衡反复揉搓着发僵的手,身上的铠甲硌的肩膀发麻。身边都是些武将,不懂得什么诗词之说,开始还谈论着攻城的方法,不消片刻便热火朝天的聊起最近听来的荤段子。李衡有些吃不消这种高谈论阔,连日的舟车劳顿一股脑的涌上来,抱着膝盖昏昏欲睡。
门帘突然被掀开,呼啸的寒风霎时涌进来,一个红衣小将几步跑到李衡背后,略弯弯腰“大人,皇上找您。”李衡站起来,捏了捏眉心点头道“我这便去。”
出了门,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寒风一吹,方才的头昏脑涨便全然消去,李衡拐了几拐,看见一顶看起来与其他的别无二致的帐篷,同样的娇小朴素。但李衡还是找了块石头,细心的把鞋子上的污泥一点点蹭下去,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铠甲,才迈了进去。
帐篷里只有一个火盆,迎面放了张屏风,后面坐着个人影,身形被屏风上的九龙戏珠映的很模糊。李衡冲着那张屏风跪下去,“微臣李衡参见皇上。”
清冽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过来“免礼,”接着又带了些温和,道“过来。”
“是。”李衡应了声站起来,朝屏风后走去。眼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李衡的手心里忽然就沁出大片的冷汗。
他从半年前中得状元开始服侍皇帝,从朝堂到庭院,他从未见皇帝动过怒,也从未见皇帝对谁说过偏激的话言语,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可以算得上温和。而偌大的国家就在他的手下一日日超乎想象的繁荣起来。出征当日,群臣为了军师的人选挣的不可开交,而皇帝淡淡望了眼他,清亮的目光像是直直戳进人心窝里去,唇间吐出的字便在那不紧不慢里掷地有声。“李衡。”他愣了许久,也是像这时一样沁出汗来,突然就觉得龙坐上的人深不可测。
龙涎香的味道清幽幽的飘过来,李衡看着白色的衣角弯弯腰,才直起身去看皇帝的面容。皇帝正低着头在纸上写着什么,李衡直起腰,皇帝便放下笔,如墨的头发用发带松松束了垂在背后,身躯一动便从肩上滑下来,露出一双精致的桃花眼,大抵是因为光线暗,脸颊看起来很像是快汉白玉。
“与将士们相处,可还好。”皇帝站起来望了李衡一眼,神色淡然。
李衡道“回皇上,并无不妥。”
皇帝笑了笑,“文官武官各司不同,性格也多有差异,随军之中也有数名文官,你可知为何偏你与武将一队。”
李衡摇摇头,“微臣学识浅薄,不敢妄言。”
皇帝走到火炉跟前,伸出手轻轻的揉搓。“但说无妨。”
“出征一事重点不在于排兵布阵,而在于将士民心所向团结一气。军师一职举足轻重,微臣并没有什么功绩,若想服众,须得近人情得民意。”李衡说完,才发觉袖口已经被攥的发皱。
皇帝背对着李衡,回过头来,神色带了些许赞赏“你是可造之材。”又轻轻挥了挥手“来考考火。”
李衡应了一声走过去。皇帝又问“大雪封山,依你看该怎么走。”
温热的火浪灼烤着手腕,李衡缓缓伸出手靠近火盆,探头去打量皇帝,年轻的皇帝神色淡然,眼眸轻轻的垂下,端详着在温热下渐渐活络的手掌。李衡不动声色的吞咽了一下。“南国早已经节节败退,此次攻打都城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不必急于一时,可以在此地多驻扎几日,寻个稳妥的路程,”
皇帝活动了一下手腕,弯下腰从炭盆里夹了块炭放进火盆里,火盆里瞬间窜出一波金黄的火星。“你想的很周到,”皇帝说着望了一眼李衡“这次攻城确实是手到擒来,与南国交战这么久,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将士们想必早已经一个个按捺不住了,不如即日出发一鼓作气的好。”
李衡的手抖了抖,触到滚烫的火盆,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低着头去瞧皇帝的神色。皇帝似乎未看到李衡的失态,拿着火夹子拨弄着火盆里的炭块。李衡看着无数火星纷纷扬扬的飘出来,听见皇帝清冽的声音。
“你回去吧。”
李衡后退了一步,深深的弯下腰去。一打眼却看见皇帝腰间的荷包,淡绿色的料子,在层层叠叠的白衣下显得格外显眼,不单单是因为它的颜色,而是委实难看的厉害,五颜六色的绸线密密麻麻的匝了一大片,看不出是绣的何物,大抵绣这荷包的主人也觉得绣的不好看,便又用金线在外圈狠狠的匝了一通,却更显得其丑无比,李衡心里觉得奇怪,堂堂一国之君,出征在外,却还贴身戴着枚这样丑的荷包,而且看样子像是洗过了多次,有些年头了。正想着,白色的衣角动了动,刚好遮住了浅绿色的荷包。李衡回过神,忙道“微臣告退。”皇帝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李衡便起身朝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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