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若岚在跟在几个领路丫鬟的身后缓步向踏雪拾樱走去,她皱着眉看着在回廊内忙碌修补的工匠;前些日子流芳斋发生的事她也有耳闻,而且那晚上她似乎也听到墨玉坊中有人在说道流芳斋出大事的传言,但却没想到这才两日便又要重新开张了,看来流芳斋的幕后老板的确有些手段。
但眼下这流芳斋内院肯定是不能再纳客了,工匠们至少还要个三五天才能补修完毕,而姬花魁也对外宣称染病;本来今日她在外面是有个赴席鼓琴之约的,但最后却是自己被她一张丝帕求过去救场了。
小月儿跟在薛若岚的身后,看着回廊内的景象说道:“不知道哪个瞎了眼的王八蛋居然在这里捣乱!给好好的院景毁成这样。”薛若岚压下了月儿指点的手说道:“不要乱说,先去见了芷瑜姐姐再说吧。”
这一行人穿过了残破的中庭,这才到了踏雪拾樱的院子。相比外面的破乱,这里倒似乎没什么大变化,但眼尖的月儿还是看出来院子内的草坪都是翻过新的了。
薛若岚遣散带路的侍童走上前轻轻叩门,过了一会门内才传来脚步声,打开的门缝中露出一张娇俏的少女面孔。
“啊!是薛仙子啊。”那女孩原本略有些阴郁的面色舒展开了,她推开门将薛若岚和月儿迎进了屋。薛若岚微笑着对那女孩问道:“玉儿,芷瑜姐姐呢?”
玉儿叹道:“自打那夜出事之后瑜姐便将自己关在房内,我这两日送上去的饭菜都未曾见她动过。”
两人正在小厅里低声说着,便听上面传来一声询问:“是若岚么?”薛若岚答了一声,随后又听楼上的人唤她,她便对玉儿点点头顺着楼梯走上去。
门半掩着,薛若岚走上前轻轻推开门,看到姬芷瑜正侧身坐在窗子旁发呆;她的面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双目也不复平素里那般明媚中透着一丝狡黠。薛若岚皱着眉走过去将姬芷瑜已然散乱的额发别进耳后,轻声问道:“芷瑜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姬芷瑜抬起头看着薛若岚说道:“是我不好...是我害了烨然的!”薛若岚低下头,看到她手中紧紧攥着的是一柄刀鞘,此时的姬芷瑜双目无神,面色惨淡,那张未施过妆容的脸让自己很容易就能看到她此时的心境。
她在害怕。
薛若岚慢慢地蹲下,将双手覆在姬芷瑜的手上轻声说道:“没事的,那个男孩不会出事的。玉儿刚才已经告诉过我了,他只是被人带走了而已。”
似是勾起了姬芷瑜的心思,她垂下头,身躯开始颤抖,泪水旋即从眼角涌出。她摇着头哽咽地说道:“都怪我逗他去买什么糕点..才会耽误了那么多时间!才让他自己留在外面跟那厉害的贼人持刀相搏!他拿我当自家姐姐,我却...”
薛若岚一愣,她原本只以为任烨然是个寻常小厮,看着是瑜姐的人还比较老实,所以自己对他也有些印象,没想到他也会武功。但此时姬芷瑜就在那里哭的梨花带雨,苍白的面颊因为心绪波动而微微泛红,双眸中的泪水还在不断滑下;此时她就像个犯了错却没有被原谅的小女孩一样,嘴中仍在呢喃着自责着。
薛若岚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揉捏了几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平素在自己看来略微有些孩子气的姐姐。她只得不断重复着安慰的话,轻轻拥抱着姬芷瑜不断颤抖的身躯。
她心中充满疑虑:若是论及名望,姬芷瑜应是四大花魁之首,在隐城之内更是无人不晓。平素里虽说为人较为平和,但薛若岚知道,这些刻意塑造出来的形象说白了都是妓家惯用的把戏罢了;而姬芷瑜更是这方面的“高手”。纵是平素所见之人皆为富贾大员,于她来说也不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但此时她的样子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那个任烨然自己是有印象的,自己当初也曾开过他的玩笑。但却没想到眼下自己的芷瑜姐会为这么个男孩哭的如此心碎。
姬芷瑜在薛若岚的怀中哭泣了好一会才抬起头,那双本如雾中盈月的双眸此时也红肿的像一对桃子。薛若岚看她似乎是好了些,这才轻声问道:“芷瑜姐,那男孩究竟是什么人?惹得你如此伤心。”
“他本来只是一个被派来当暗哨的巡卫,但后来我渐渐把他看作弟弟一般...先去让小玉儿搬些酒上来吧,不知怎的突然想饮酒了。”姬芷瑜笑着摇头说道,又回身将那支刀鞘收进抽屉内,只是那干涩的笑一看便知是强牵出来的。薛若岚望了她一会,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门吩咐自己的丫鬟月儿去取壶酒来。薛若岚平时是不饮酒的,但见了姬芷瑜这副失魂落魄,惹人心怜的样子便打算陪陪她。
小月儿很快便找人寻来了酒具:本来白日里酒窖都是锁死的,但管事的知道了是两位花魁要饮酒,连连夸赞说哎呀真不愧是大家,白日饮酒更是别具一番韵味。还亲自开了酒窖,选了顶级的酒具和雪国的佳酿,差了个机灵的小童跟着月儿端了回来。
本来薛若岚以为只是浅饮几杯便足够了,此刻却只能望着几个侍女将精致的菜肴和那副若涧郡所产的瓷质酒具摆放在桌上,本来空无一物的桌上不一会便如同要举办盛宴一般。
姬芷瑜没有对薛若岚打招呼便坐在了桌子旁,举起酒壶为自己斟了杯酒,又手不停地举杯一口饮尽;薛若岚愣愣地看着自己这个轻咳的“姐姐”:她应该是想学男子那般饮酒吧?但却不知该如何去模仿,于是便将整杯酒倒进嘴里了?...
雪国的佳酿名满天下,但这些醇美的烈酒大多都更适合男人饮用。此刻姬芷瑜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顿觉那烈酒的劲力如同烧红的刀子一般在腹内翻涌,但她还是握紧小拳忍住了反胃的难受感,强自忍耐的双腮也开始泛红。
薛若岚看着她这副犯倔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也坐在桌旁斟了一杯,刚浅饮一口便皱起了眉:这酒怎的如此辛辣?这蠢女子便是为了折磨自己强自饮完一杯么。
她这边还在想着怎么打开姬芷瑜的心结,那边姬芷瑜已经又飞速地饮完第二杯了,她赶忙站起身抓住姬芷瑜还打算添酒的手说道:“慢着些!妹妹的酒量差的很!”
姬芷瑜噗嗤笑道:“我也没有说我的酒量好啊,我只是偶尔看到那两个小东西装模作样地学大人喝酒还自得其乐的样子,也想试一下罢了。”说罢她轻轻拂开薛若岚的手,为自己添了第三杯。
薛若岚无言劝她,只能皱眉等着她饮完;但姬芷瑜饮尽这一杯却停了下来,她紧紧握着精致的瓷杯,似是要将它捏碎一般,未经梳理的额发垂下盖住了眼睑,但双颊的泪痕还是掩不住她此时的心绪。
“玉儿她们...她们将我推上了楼,但我还是知道是小烨守在外面的...我不敢打开窗子去看,但不论我怎样掩住耳朵都能听到外面打斗的声音!我一直自诩是他们的姐姐,但到了最后却是他们来牺牲自己保护我...”姬芷瑜双腮落满泪水,因酒力勾起的心绪似是难以自控,说几句话便已经开始气喘起来。
薛若岚见她一炷香的功夫便哭了两次,实在不知该如何劝慰这么个大女孩,怕是今日她流的泪都比之前一整年都要多了吧?
那一壶酒不一会便让姬芷瑜独自喝完了,薛若岚看着她沉默不语地坐在对面,因为那醇酒的缘故她的脸蛋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半闭的双眸也泛满雾气;那酒力应该不小,姬芷瑜不得不用一只手支在耳边,从滑落的袖口露出的一段小臂也透着一抹绯红。
”不要再喝了!”薛若岚见自己那傻姐姐又坐起身子四处环视,定是又打算寻酒去,赶忙先一步起身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制止她。
姬芷瑜抬起迷茫的双眼打量了薛若岚一会,才傻兮兮地笑道:“没事的!我又没喝醉,你拦我做什么?”说罢便打算起身,但是身子晃悠了两下便颓然倒了下去,薛若岚急忙将她抱住。
自己平时都是学些音律舞风,哪有这把力气搀一个人?费了半天力气才将已醉的不省人事的姬芷瑜送到床榻上,早已累的两鬓带汗,气喘不止。她s伸手入怀想取出随身带的帕子擦擦汗却发现帕子早就不知道被撕扯到何处了,只得举起手臂用袖口替代。
薛若岚坐在床边打量着已入睡的姬芷瑜,她面色仍有些泛红,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透,双眉时不时微蹙一下,似是在在梦中还难以忘却这些事。薛若岚叹了口气,伸出纤长的手指揩去了姬芷瑜眼角的泪珠,轻轻对睡梦中的她说道:“傻姐姐,瞧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说那只是将那侍从当作弟弟,有人肯信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