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八遗孤(1/1)
作者:杨圆通
    一脉来去匆匆,辗转走进岛内的糖果批发市场。市集上的铺子普遍有三十年以上的历史,遵循传统买卖方式,诚信为本,童叟无欺。所以,店家的商路四通八达,产品远销海内外。凡营业时间,老板们开门广纳财源,顾客进进出出,生意兴隆。然,独独一脉左侧的一家老旧店铺门可罗雀,格外冷清。老远的,有几名孩童在那观望,个个经验老道,仿佛在鱼市踩点的馋猫。

    一脉路过老店,但见招牌蒙上厚厚的一层灰尘,店名字迹褪色不明,不知已有多久未曾清理。不过,里头的老板敬业精神没丢,仍笑容可掬欢迎顾客光临。他态度很是友好,人已近古稀之年,身上围了件鲜红色围裙,善意招手让客人进来:“年轻人,买些糖吧!我这里的糖果口味纯正,价格又实惠,你可以先试吃再买。”

    “谢谢。”一脉走进店内,随便拿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尝了尝,笑道:“老先生,您的糖真好吃!”

    “好久没听过客人的赞美声了。”老板回话亲切,就像厨师做的餐点获得食客当面赞美,暖意流进心坎里。

    “恕我冒昧,您店中货品的质量跟销量似乎有那么些不相称。”一脉委婉地说,“事出必有因,何况反差如此之大,不合常规啊?”

    老板两颊的肉隆起,笑得难堪:“很久以前,我做了件正确的‘错事’,因而得罪了很多人,生意也就差了。焦头烂额的境况已维持了将近二十年……”他比向货柜上林林总总的货品,“这家店是历经百年的传统老字号,蝉联过本岛几十年的销量冠军,传到我手上已经是第三代了。可自‘屠杀库尔族事件’爆发,生意便直线下滑,如今单靠着吃老本度日。关门歇业的想法由来已久,可我需尽孝道,做子孙的不能愧对创业的祖父。”

    “又是库尔族…”一脉喃喃道。他想起了佛岛那名老木工所述之事……

    “你是什么人?”老板面有疑色,“我看你象是清楚二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我叫一脉。之前我曾在室女岛听一位木匠讲述……”一脉将自己所闻转告给老板,并问:“您似乎对那起事件很敏感?”

    “可以这么说。若无急事,到里面坐坐。”老板请一脉到柜台旁的一小块待客处就坐,然后把话题延续下去:“如你所说,库尔族的确与普通民众发生过一场血腥战争。可是,我亲眼见证的那场屠杀,起因恐怕没那么单纯。我无法想象,如此善良真诚的种族会企图消灭外族,甚至独占十二星联邦。凭他们的能力完全可以到外界创造一个属于本族的国度,根本没必要冒险去实行某项阴谋。因为,库尔族实在太优秀了!或许就是他们的先天条件过于优越,才引起人们的嫉恨——你刚才提起的木工就是个典型的‘仇视者’。要说‘嫉妒者’,那就多不胜数了。”

    “您的意思是,有人因嫉妒故意陷害库尔族?”一脉琢磨木工和店主阐述的故事情节:两套说法前后矛盾,又都情真意切,不像有谁在撒谎。当中混淆的黑白该怎样辨别?

    “不错。我敢断言,整个联邦百分之九十的居民,内心或多或少都与那名木工存在同样心理,只不过大家没脸明言。‘鹤立鸡群’,最难受的往往不是那群‘鸡’,反而是那只‘鹤’——它的美、它的高、它所有的耀眼锋芒、独到之处,全成了它的‘催命符’。”

    一脉深有同感:“小人最善于把别人的‘优秀’演化成‘致命伤’,可悲的是此类人多如牛毛。要论‘嫉妒之心’,凡人难免沾染,唯一的差别就是能否依靠道德自制,这才是关键。”

    “句句在情在理。”老板看待这位忘年客,如同久违的知己,遂主动示好:“我叫旦库小夫。很高兴认识你,一脉先生。”

    一脉收缩下颌,向老板致意,称:“说得在理不代表做得到。假如我生长于十二星联邦,没准我也是那群‘嫉妒者’的其中一个。”

    “哈哈,够坦率。其实我也不例外……当我读书的时候,‘全班学习成绩前三甲’,每学期均由库尔族人包办;当我毕业工作的时候,好的岗位几乎全让库尔族人抢去了;当我想谈恋爱的时候,少女们都跑去倒追库尔族男生了。说实话,我也不爽,不爽里含有‘为什么我不是库尔族’的成分。

    “有一天,我父亲突发肾衰竭被送到医院急救,医生表示急需换肾。当时我犹豫了……就在这时,三位毫不相干的医学系实习生居然自愿做检验,并由其中一名条件相符的少年无偿捐赠了一颗肾脏给我爸。

    “那件事过后,我慢慢注意到,社会上的义工十有八九是库尔族人,无偿献血者也大多是库尔族人,慈善捐款金额最多的还是库尔族人。至此,我终于看清自己究竟有多么卑微肮脏了……过去的嫉妒转变为仰慕,我开始由衷敬爱这个族群,迄今不改。

    “二十年前,上天给了我一个报恩赎罪的机会。在那场大屠杀中,天罡门人救了八名幸存的库尔族孩子。他们中的‘遮羞布’安静是岛上的牙医,也是我的好友。那天晚上,安静会同师兄弟以及一位名为孙碗的酒徒,来到我家,委托我把孩子们悄悄送出十二星联邦,我义无反顾的答应了。后来,救人之事曝光,我成了众矢之的,被暴民打成重伤险些丧命。若非民众敬畏的天罡门七大弟子出面打抱不平,恐怕我已不在人世了。”

    一脉就其言辞判断,老板是位厚道人——在大是大非面前能站得住脚,单凭这点已算万中无一。“那八名遗孤现在何处?”他问。

    “当初,我把他们送到某个海外小国的一家圣母院安置。可在我返家的第二天,院长便打来电话说,那八个孩子连夜逃跑了,今天仍不知所踪。”

    一脉忽感不妙,自语:“嫉妒可怕,仇恨更甚!又有谁能抹平他们心头的灭族之痛……”

    隐忧油然而生,店内二人顿时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