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云轻轻地摸着新衣上的纹理和刺绣，十分细密规整的针脚，上等的丝线，但终究是身外之物。那些点缀在衣领，前胸，袖口和每个角落的繁复花纹，多么的奢侈，终究也不过是用来御寒和遮羞的身外物。正想着，又听见有人来。依稀听见是杨玉子和丁小官，带了礼物来恭贺她荣升长公主。

    杨玉子和丁小官，见过明心公主。两名男子的身影近在跟前，却只有杨如琦一个人发出声音。三个人都微微欠身点头。

    斩云摆手示意道，坐。随即又吩咐林姑看茶。

    两位贤妃如此多礼，一大早就来看我，又带了那么多东西来，真是折煞我了。斩云知道下人都在，不免客套几句。这些宫女太监还不熟络，也不知靠不靠得住，有没有女皇安插的眼线。

    妹妹这么说，就是生分了。杨玉子笑道，从前我们都在玉鹤宫，虽是主仆之谊，却也难得投缘，好似兄妹一般。如今妹妹身体抱恙，又荣升长公主，怎能不来看你呢。你今日挽的簪花髻，穿的这身公主服，倒是衬得你越发成熟，越发高贵和端庄，简直是陛下的亲妹妹了！

    斩云会心一笑，心里想的是，明明刚才还说不在意别人的称赞，此时怎么又听着很受用呢。也许，还得看人。不相关的人的称赞，就比较无所谓。

    杨玉子还是那么细心和周到，斩云听见上了茶，便将侍立在侧的林姑支开道，我此时忽然想吃核桃，你去给我剥一些来，仔细别伤了手。

    诺，林姑答应着退下。

    你的眼睛伤得如何？杨玉子柔声道，御医怎么说。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斩云偏了偏头，有些突兀地问，丁小官怎么不说话，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谁惹你生气了？

    我没说话，你也看不见我的脸，怎么知道我不开心呢？丁小官说。

    因为，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去看。

    明心长公主，你不知道吗？丁小官压低了声音说，女皇昨天让人给断臂的林小官包扎了伤口，又将他送到刑部言行逼供，折磨得不成人形！原来他是民间组织蓝旗会一员，致力于宣扬男女平等，反对女性霸权和寐婴女皇的暴政。

    还有这种民间组织？斩云头一次听说，不禁感到好奇，心想母系社会看来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完美。男人和女人，不是爱得死去活来，就是斗得死去活来，何苦来！

    当然有，只可惜规模不大，又畏惧女皇在民间的爪牙，所以他们行事非常的低调。丁小官说，和我一样有远大志向的大有人在。足见她的所作所为早已令民怨沸腾。

    那林小官现在怎样了？

    林小官只表明了自己蓝旗会的身份，之后就是不断地用各种激烈的言辞痛骂女皇。不管怎么严刑拷打，都不肯说出其他事来。所以也不知后宫里还有没有他的同党，也不知蓝旗会头目是谁，如何集会，现在何处了。丁顽说，后来林小官因为断手失血过多，加上用刑太重，活活被折磨死了。女皇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消息，非常愤怒，下令将他挂在城门口鞭尸示众，警戒世人，这就是和她对抗的下场！

    丁小官停顿了一下，站起来愤愤不平地说，苏斩云，如果不是你在寿宴上替她挡了那一下，也许林小官已经得手了，也许，他就不会死得那么惨！苏斩云，你为什么要第一个跳出来，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维护一个荒银无度的暴君呢？难道，就是为了换取你如今的荣华富贵和公主权威吗？

    丁小官！杨如琦试图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是斩云却站起来，非常冷静地回答他，是，我的确是耍了一点心机，想要在女皇面前立下功劳，换取她的恩惠。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的所作所为也必定可以换取到她的恩惠。但那都是因为，我知道当时的情景，林小官根本没有得手的机会。你们都忘了，女皇和大祭司是整个后宫巫术最强的人，难道看不穿林小官那点幼稚的小把戏么。早在我挡住她之前，她就已经召唤出了强大的巫力，笼罩成一道坚固的屏障，护住了全身！

    杨如琦和丁顽都大吃一惊。

    你怎么能看到这些，难道你也会巫术？杨玉子道。

    斩云摇头说，不，我还没有得到天启，算不上巫师。但我确实看到了。而且，就算没有任何征兆，也可以预料到这件事的结果，不是吗？她禁止宫内使用和讨论巫术，时间一久，你们都忘了这回事。但她绝不会禁止自己使用巫术对么？林小官一介凡人，就算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一个强大的巫师，对么？

    斩云步步紧逼，追问着丁顽，你和林小官这么想，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欺骗自己，以为自己可以得到上天的眷顾，一击即中，靠运气就可以杀了她，对么？你们其实也知道她的强大，从没有忘记过她会巫术的事实，只是不断地逃避和欺骗自己，不愿意面对和承认，自己的软弱无能，不愿意接受以你们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和她对抗的事实，对么？

    丁顽被问住了，愣了一下，又冷冷地说，就算如此，难道我们就应该贪生怕死，苟且独活，明哲保身，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干吗？

    斩云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自顾自解掉了蒙在眼睛上的纱布，坦露出受伤紧闭流血结痂的双眼。不知何时，她又流出了新的眼泪，红色的眼泪。

    丁小官，她仰起脸说，我只想你能明白一件事——我们可以为了自己心中的爱和理想去拼命，去战斗，去流血，但是我们的血是很珍贵并且很有限的，一滴都不能白流！我们付出的伤痛，需要能带来等价的回报，它才是有价值的。

    一时，三个人都沉默了。杨玉子愕然地望着斩云那双骨碌碌的紧闭的大眼睛，浓密的睫毛糊着赭红色的血痂封住了眼门，感到万分心疼和钦佩，再一次对她刮目相看。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她如此的明智和超乎常人的冷静。

    我说的话，可能你一时还无法理解。斩云接着说，很多道理，时机不到的时候，你就是无法理解的，没有关系。慢慢来，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总之你记住，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机会实现他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