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前后不过寥寥几个字,虽然没有指明,却显然是对着两个人说的。
萧曼顿住脚,蹙着眉犯嘀咕,猜不透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这事牵扯着自己,所以有意叫她在边上听着?
瞥眼见曹成福正望过来,脸上微带异样,不由更确信了几分。反正这时也走不了了,又怕被他瞧出些什么,便垂了眼退到旁边下首处站着。
“禀督主,咱们守了一夜,城中各处都没见动静,那头也像没事儿的人似的,今早出宫以后就回了府邸,奴婢已吩咐底下用心看顾着,管保躲不过咱们的眼去。”
这回的的确都是切实的话,但听着依然云遮雾罩,叫人猜不出丝毫端倪来。
“不用,把人都撤了。”
“撤了?”曹成福愕然抬头,抽了下脸探探地问。
秦恪睨着手里的瓷盏,松萝茶的汤色清亮,绿润通透,曲折的叶子都沉在底下,一层又一层的铺缠着,怕人似的埋头卷叠在一起。
他瞧得有趣,眉梢展展的上扬:“事儿已经挑开了,这会子不老实闷着,还能闹出动静来,那才真是见活阎王。你们就算有能耐把招子伸到人家床头上去,也是瞎耽误工夫,都撤了吧。”
曹成福嘬牙干咳了两声,窘着脸赔笑:“督主说得是,奴婢倒糊涂了,那……”
“行了,你先带她下去,换身六品的衣裳。”秦恪把茶盏一搁,随手抽了份奏本翻看,不再说话。
曹成福还有些摸不着脉,却也不敢再问,应声“是”,便朝萧曼丢了个眼色。
萧曼这边更是一头雾水,虽然隐隐觉得事情确实和自己有关,但却越听越是糊涂,只得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出了门。
刚到外头,就觉压在背上的那股无形之力卸去了,肩头轻松下来,连腰也挺直了两分,抬眼就见曹成福眯着一双细眼,正在自己腰身上打量。
“啧,弄成这样,是得换了。”
萧曼依着他的目光向下看,立时瞧见腰带下殷红的一片印迹。这定然是先前纠缠时朱砂墨不小心泼出来,溅在身上的,刚才只顾着别的,竟然半点没发觉。
这时看对方玩味的神色,就知道误会的事有多龌龊不堪,自己白费了半天劲,到头来什么也没遮掩住。
“随我来吧。”曹成福倒也没多说,转身便走。
萧曼莫名的耳热,又恼又怨,心里一团乱麻似的,跟着他出了正堂,来到后院一处小庑房。
刚进门,一股霉晦之气就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了两声。四下张望,这里地方不大,内外两间,当中用布帘子隔开,乌糟糟的,看出本来的颜色。里间光是一张木榻就占了多半,余下的地方被两只箱子塞得满满登登,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往后你就在这儿歇了。”曹成福抬袖掩着鼻子,嫌恶地朝旁边那张灰尘足有半指厚的桌子斜了一眼,“之前交代的都记好了,旁的不多说,只管把督主伺候妥帖了,自然有你的好处,其余不用管,没吩咐的时候别乱跑,要是捅出事儿来,嘿,可就不是送西山营那般便宜了。”
萧曼假装恭敬的听他训话,连眼皮也没翻一下,等把人送出门,看着满眼沉灰老垢的屋子,突然觉得更加堵心。
既然以后要住在这里,好歹也要理出个样来,当下便动手打扫。
父亲虽不是什么显贵,但毕竟也官宦人家,她自小也是养尊处优,极少干这种活,这时不知是不是苦中作乐,竟也不觉得如何肮脏难忍,连自己都有些奇怪。
堪堪把内外都扫了,桌椅才刚抹到半截,忽然听到外面脚步声响,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内侍打廊外绕进来,手上捧着一摞衣物,站在门外呵腰行礼,恭敬叫着:“秦公公。”
“什么?”萧曼听得一愣。
“您还不晓得吧,这是入宫的规矩,人人都得有个赐名,二祖宗今早传下的话,您往后就叫秦祯,干爹特意吩咐小的去内官监拿的牌子,连穿戴一块儿送过来。”
那小内侍说着,便跨过门槛,趋步上前,觑那桌子像是擦过的,才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搁在桌上,左右瞄了两眼,啧声道:“嗳,这是怎么话说的,您言个声,小的立马领人来拾掇。”
说着便真捋起袖子,拿了抹布搌凳子。
萧曼大半没听见,才稍稍平复心绪又沉压了下来。她没想到隐姓埋名连宗都改了,还是跟那人一样姓秦,光想想都觉胸口锥痛。
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有什么法子?现在这处境,往好了说是寄人篱下,难听些就是个伺候人的奴婢,而且还是奴下奴,可为了活下去,不忍着又能怎么样?
沉眼落在那摞衣物上,袍子还是青的,上面压了顶三山帽,她随手拿起来,便露出压在下面的方补子,颜色鲜亮,绣的是踞卧麒麟,圆睁着一双兽目望过来,倒像在嘻笑。
她觉得刺眼,转开头轻叹了一声,问:“小兄弟,你怎么称呼?”
“别,别,秦公公升任奉御,是入了品级的,这般叫小的可要吃板子了。”那小内侍起身呵腰赔笑,“小的是干爹起的名儿,叫冯正,秦公公往后有吩咐,只管招呼就是。”
萧曼有些不惯他老成谄媚的样儿,一转念又想,好好的人有几个甘愿进宫做奴婢的?若不是这副心性,只怕也干不了伺候人的活。
这么一来反倒觉得自己磨不开弯来,于是点头:“不必客气,既然一处当差,互相照应着吧。嗯……你干爹便是曹少监,对不对?”
“秦公公好见识,奴婢进宫有三、四年了,开头一直在内教坊,后来才拜了干爹,又随他老人家在二祖宗这边当差,可算是祖上积德了。”
当这种差还叫祖上积德?
萧曼干笑了下,听他话里提起秦恪,忽然好奇:“我瞧秉笔大人的年岁似乎和曹少监差不了太多,他在宫里也收了义子么?日后要是见了,也好说话。”
冯正朝门外瞥了一眼,往前凑了凑,笑道:“秦公公这可想差了,二祖宗是什么身份?等闲谁也没这福气。就算真存着心思,也得先有个称意的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