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鸣洋洋得意,自己起身,去橱子里寻了一壶酒,就壶嘴敦敦敦喝了个底朝天,这才坐了回来说道:“这个世道,自古以来便是男尊女卑,男人有本事,便三妻四妾的寻欢作乐,女孩子呢?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运气不妙,一个遇人不淑,一辈子的苦啊,那是吃都吃不完唷。”
张合义赵老鼠面面相觑,张大姑娘却有些感同身受,想起平时听过、看过的那些故事来,眼圈又红了。
司徒鸣一副万家生佛的样子,油光光一张胖脸上闪耀着圣洁的光芒:“哎,自古以来,痴心的女儿有多少,薄幸的男儿就有几多呐。要是女子还不自强,一味只知顺从,便是原本老实的夫君,都要觉得她好欺负,生出许多坏了心的歹事来。”
“所以!”司徒鸣一挥手,振聋发聩的喝道:“女子立身之本,最重要的,就是脾气要大!”
“当闺女时,脾气要大!你要知道,像你这般美貌,家里又有些钱财的,难免有那等龌蹉男儿,图你财色,虚情假意的奉承你,你能分辨吗?”
张大姑娘脑袋已经被洗白一大半了,傻傻摇头:“我大约是分辨不出吧。”
“对嘛。”司徒鸣两手一摊:“但是你若是脾气大,谁敢撩你虎须?恨不得远远绕着你走,只有那等真正爱你人品性情的,才敢跟你接近。你自己品一品,是不是这么个理?”
张大姑娘真就细细想了一想,俗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她虽平素常冷着脸,但也能听到些传闻八卦,知道便是自家镖局里,那些没成家的镖师、趟子手,也很有几位怀着慕艾之心的。只是自己凶名在外,果然一个个都是绕着自己走,就算当面说话,也是颤颤巍巍,大气不敢轻喘——只有这个柯武,敢当面气自己、甚至调戏自己——哎呀,这般说来,他居然是早就对我起了心思?按司徒伯伯说的,是爱我人品性情,故此才能不畏我的脾气,和我亲近?
自己左思右想一遭,两朵浓浓红云,早已飞上脸颊。
“咱们再者说啊~”司徒鸣酒意渐渐上涌——主要是那两杯英雄血打的底子,谈兴慢慢起来了:“当闺女是脾气要大,能辨得出真心假意,这嫁了人当人家夫人时,脾气更是要大——怎么说呢?这要从唐朝的时候咱讲起啊……”
“咳咳!”张合义大声咳嗽,心想这老哥哥也太不正经了,我这闺女,那毛病够多了,你当叔伯的,不说教点好的,居然教她要脾气大——合着不是你家闺女,嫁不出去你不着急是吧?
要说张大姑娘脾气是大,明看出父亲不悦了,不赶快道歉退下不说,反而伸足踩了父亲一脚,直接开怼:“你干嘛啊?司徒伯伯与我说的都是金玉之言,你干嘛不给他说?我娘去的又早,这些做女子的道理,素来没人教给我,难得司徒伯伯不嫌我笨,肯说道理给我听,偏你又来打岔。”提起去世的娘亲,张大姑娘又是伤心又是委屈,两行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张合义看闺女流泪,又想起亡妻,心中不由一恸,连忙道:“闺女,你可误会你爹了,我是今天战那双妖时,使力太过,岔了气息,这才咳嗽,可没别的缘故。”
“哎呀!”张大姑娘一听急了,一下站起身来,又是心疼又是埋怨,急道:“你怎么不早说呀?那双妖武艺那般了得,李镖头和堂叔现在还没起床呢,偏你能耐,要以一敌二,还不给大家帮你——受了伤竟还不说……不行,我去拿玉甲化气散来。”
玉甲化气散乃是唐门秘药,以五十岁以上的穿山甲爪子和鳞片为主药,再加诸多珍贵辅药炼成,药方和炼药工序素来不传于外,最擅调理气机,对于各种内伤具有神效。这药还是那千手仙子唐羽灵留给张大姑娘的,只有一瓶,临别前千叮咛万嘱咐,道此药珍贵,切勿轻用——若不是唐羽灵格外青睐这位弟子,担心她出门行镖受到什么重伤,按理以张大姑娘在唐门的地位,连闻闻这药的资格都无。
现在自己不过是“岔了气息”,咳嗽两声,女儿就要拿出这般秘药——若不是张合义素来刚强,恐怕泪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么知冷知热的小棉袄,谁家小子得了,那是祖宗八辈都烧了高香了。难道眼界高点不应该吗?脾气大点不应该吗?其实司徒老哥所言,虽然惊世骇俗了一点点,但仔细想想,还是很有道理的嘛——男人什么心思,什么货色,我张合义难道还不知道?
一伸手拉住女儿,张合义满脸老父亲的慈祥微笑:“不许大惊小怪!都做副总镖头的人了,怎么这般沉不住气?我哪里受伤了?就凭漠北双妖那般货色,我若不是为了给老李和合信留面子,三五招就敲碎他们脑袋了……岔了这点气息不足挂齿,我咳嗽主要是嗓子干了,等会喝杯酒就压下去了,你别一惊一乍的,听你司徒伯伯说话……那唐朝怎么来着?”
“哦、哦!”张大姑娘应道:“那你现在多喝两杯,看看还咳不咳了,要是还咳,那就证明你气息确是岔了,唉,又不是小伙子了,自己都不知道爱护身体。”
说话间,拿着柯武刚才使的杯子,把桌上的英雄血斟了一杯。
张合义眼圈都红了,自己当年创业艰难,天南地北的行镖,那时候声名未立,许多绿林中人都不给面子,一趟镖走下来,鲜少有不动兵器的时候,经常好好的出门,一身是伤的回家——那时妻子还在世,心疼自己时唠唠叨叨的模样,跟如今闺女岂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见闺女如今,真的是长大了……
张合义心怀激荡,端着闺女斟的酒手都抖了,别说是美酒,就算是毒药,也一样如饮琼浆,啪啪啪,连喝三杯,吐出口酒气:“闺女啊,长大了……呃……这酒好烈……”
司徒鸣摇了摇脑袋——若是他还清醒,怎舍得自己这壶英雄血,被张合义喝水般糟蹋?只是一来有了醉意,二来看见老兄弟父女亲亲热热的模样,想起自己少年得意、中年潦倒的寥落生平,亦不由触发情怀,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低声叹道:“是呀,孩子们都大了,咱们也老了……江湖子弟江湖老,最不能见是少年啊……赵老鼠,你说是不是?你说谁能想象到?这当年银枪白马,一人一枪连挑泰山十七大寇的‘白玉蛟’赵龙紫,今天成了抱着个大算盘过日子的赵老鼠?”
赵子龙两撇鼠须一挑,人差点跳起来,两只老鼠眼瞪得溜圆:“你怎么会知道?”
“哈哈哈……”司徒鸣一阵傻笑,顺手给赵子龙斟了杯酒:“前年九月初八,‘老枪神’辞世的消息传出,我夜里起来撒尿,恰好看见你这厮一边流猫尿,一边朝北边砰砰叩头……再想想你那杆人见人笑的小细枪……我要是再猜不出来,“百毒仙”三个字,就该扔粪坑里沤肥去……喝酒,喝酒罢,赵老鼠不配喝我的英雄血,‘白玉蛟’赵龙紫可是再配也没有了……”
这二人说话声音都极低,待张大姑娘手忙脚乱的把喝倒的父亲扶稳时,回过头来,发现居然另外两个也趴在桌上睡着了。
“……司徒伯伯?”张大姑娘都快哭了:“那当夫人脾气大和唐朝到底有啥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