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乱之始(1/1)
作者:北冥鱼蛋
    “陛下!陛下!”

    声声哀嚎萦绕含章殿内,其声之哀缠于殿梁不散。

    上天似有感召,阴沉多日的天空惊雷大作,大雨倾盆。

    太极殿内,满朝文武位列左右,窃窃私语。殿外惊雷忽现,好似信号,无言地向百官们传达着含章殿内发生的一切。百官中较为机敏者如是“祸”至心灵一般,纷纷跪伏在地,或作哀痛或作啜泣之状,无不瑟瑟发抖。不将头低低埋于笏板之后者更是无一。

    啪啪啪啪…

    步子由远及近,吴黄门郎踩着水一路快走踏入太极殿内,身后还追着两名举着油伞的小黄门。从含章殿至太极殿不过短短百丈之距,漫天暴雨却已将吴黄门郎由外至内浇了个透心凉。从衣服里沁出的水连珠成线,自打一踏入太极殿开始就一直未停。

    满殿的文武百官此刻都噤了声。一时间,十数亩的巨殿之内鸦雀无声,只剩下略显孤寂的脚步声与断续的水滴声相生相伴,缓缓前行。听着脚步与水滴声,吴黄门郎忽有所感,两种声音幻化成形浮于眼前。似是回到往日一般,孤独的天子与渺小的黄门郎,主仆、君臣,相扶相伴十数载,此中情感恐怕满朝文武都不及自己这个阉人所懂得的万分之一。只是此时脚步已停,水滴不止,寰宇之中珠碎之声显得尤为悲切寂寥,思绪至此,吴黄门郎不禁再次悲从中来,脚步之声更显蹒跚三分。

    吴黄门郎所过之处,两侧文武官员早已都直起了身。不论吴黄门郎进殿之前自己是跪是伏,在他踏入太极殿的那一瞬间,文武百官皆是动作熟练地爬了起来,更有眼疾手快之人还不忘暗中理了理朝服。跪、伏、悲一切都是为为外人道也,但若是无故跪拜于阉人之旁,传出去恐怕自己便将成为天下人的笑谈。

    缓步行至丹墀尽头,吴黄门郎缓缓展开手捧丝卷,宣:“太熙元年,圣上龙驭宾天!”

    此语一出,刚刚起身的文武百官再次轰然跪倒于地,无不口中呜咽,眼中含泪,更有善戏者嚎啕大哭,笏板都已置于一旁。唯有一人巍然不动,立于百官之首,环顾四下百官神态,一副茫然之色,见百官神色悲切,非但无切身之感反倒是挂上了一抹憨笑之意。

    此情此景,为奴一生的吴黄门郎倒是早已料到,君臣一世,有忠无义,有惧无情,此时痛哭也不过是装装样子,既是为了这主仆一场不给人落下话柄,更为了将这“忠心耿耿”好好地哭给下任主子看看。只可惜,他拿眼看了一眼位首那站着的人影,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只可惜,他们的新主子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傻太子”。

    “殿下,殿下!”吴黄门郎轻声地唤了两声。

    司马衷左右环顾,见身后众人全都埋头俯首啜泣,又见台上的吴黄门郎正直勾勾地瞧着自己,方才意识到这位常伴于父皇身后的吴黄门郎正在唤着自己,却也不知究竟唤自己做甚。

    见那双毫无无城府的双眼转向自己,知晓太子已然注意到自己的呼唤,吴黄门郎遂柔声道:“太子殿下,圣上驾崩矣!”

    “嗡”的一声,百官文武又是一阵啜泣。

    唯有司马衷讷讷道:“孤已知晓。”言语之中既无悲伤也无欣喜,似去世的是旁人的父亲一般。他的这幅痴呆模样,群臣早已是见怪不怪,吴黄门郎亦然。

    “武帝遗制诏曰:’元帝禅位,已廿又四。蒙天厚爱,灭吴收蜀,一统天下,自觉凉德藐躬。得此盛世,诸臣殚精,皆因上天垂怜。朕之期许,宗室天潢之内,品端形方,天下百姓之民,奉公守法。六卿百官之司,纲度整饬,护疆之臣,恪守尊卑,而万民乐业尔。

    太子司马衷,秉性纯良,思虑清晰,太子妃贾氏,聪慧过人。望其辅君竭虑,恪守妇道。

    泰始三年,朕于太极殿召诸王百官入见,面谕立储之事,亲书谕旨,藏于中书,即立司马衷为皇太子之旨也。

    古有伊尹辅汤,吕望辅周武王,其功不朽;周勃霍光护国,名臣之冠。侍中、车骑将军、行太子太保、领前将军杨骏,德厚而智高,见识明远,辅翼皇上与太子,以忠贞严肃著称于世,应做朝廷宰辅,比于商代伊尹。现以杨骏为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领前将军如故。设参军六人、步兵三千人、骑兵千人,移于前卫将军故府,以昭恩礼。其应行仪制,悉遵成典。持服卅六之日,释服。布告天下。’”

    此诏一出,百官哗然,悲切之色一扫而空,只留愕然存于脸上。只有一人直了直身子再次伏下,朗声道:“臣遵旨,定不辱武帝遗命,必当竭力辅佐太子殿下,成就千秋伟业,以告武帝之灵!”莫不用猜,此人自然便是曾经的侍郎,未来的太尉,杨骏,杨太尉。

    杨骏一言,百官跟从:“臣遵旨,莫敢辱圣上遗命,以告圣上之灵。”

    过了半响,司马衷堪堪明白这遗诏大体说了些什么,瓮声瓮气地俯首回答:“儿臣知道了。”说罢一扬脸又冲吴黄门郎问到,“若没有其他事情,孤便走了!”说完扭头便走。

    皇太子刚一转身,百官位首中一位已直起身来,手举笏板,似是有本要奏。此人乃是当朝皇叔、侍中、大司马,汝南王司马亮是也。未及开口,身后一人,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低头轻语:“殿下不可!”一瞥眼,示意司马亮注意自己身后另一人。此人此刻正如春风拂面,满面得色,非杨骏又是何人也?

    沉吟片刻,司马亮还是将满肚子的话咽了下去,微微冲右颔首,微叹:“哎,太常有理,亮在此谢过。”张华也微微颔首回了礼。

    三言两语间,司马衷已行至太极殿门处,杨骏朗声喊道:“恭送皇太子殿下!”文武百官依声附和:“恭送皇太子殿下!”言罢杨骏随即转身面朝吴黄门郎,“微臣斗胆替皇太子殿下接制!”群臣鸦雀无声,竟无一人有疑,首尾尊卑,昭然若揭。

    吴黄门郎为奴多年,自是审时度势之人,百官既已俯首,自己区区一届黄门郎还摆什么架子。三步并作两步快走下丹墀,来至杨骏近前,吴黄门郎双手将内有遗诏的丝卷奉上,口中恭维:“恭贺大人,荣升太尉,过往若有得罪之处,烦请大人多多包涵。“

    杨骏一手持笏另一手接过遗诏,虚浮一拱手,算是谢过,冷冷扫了吴黄门郎一眼,看不出是恨是厌,更多地恐怕是无视。吴黄门郎也不恼,也不敢恼,很快便被一拥而上贺喜的群臣挤在一旁。

    至于那些从旁冷眼之臣,多为不齿、尚礼、有节之人,亦或是往日早已与张结下梁子之人。他们冲空空的龙椅深施以礼,一步步缓缓退出太极宝殿,位列之中便有左卫将军司马越,此时的他廿又有四,面留八字青须,正值芳华。

    此时的他,尚不知自己将会见证一场滔天之乱,更不知自己会将这泱泱大晋亲手送葬。

    驻足太极殿外,耳闻暴雨之声,司马越极目远眺,早前兀自离开的皇太子背影还能隐约得见。他的身后跟着两名撑伞的小黄门,欲为他们的太子殿下遮风挡雨,只是这风雨飘摇中,两把早已被吹的东倒西歪、千疮百孔的油伞,又如何才能护得他的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