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马府内，孙崇立，李龙坐，前者视线低垂，后者坐而饮茶，堂中安静之极。只有屏风之后传来窸窣之声。

    片刻之后，一人自屏风之后走出，低头打量着身上的服饰，口中言：“还挺合适。”

    李龙笑言：“此林姓叛奴身型较之殿下本就十分相似，其身上衣，殿下自然穿得。”

    “嗯嗯。”闻李龙所言，此人连连点头以表赞同，转头又问一旁孙崇：“汝当觉得如何？”

    “除去两袖微短外确是合适。”孙崇回答中肯诚实，把那微微的不足之处点出，非但不显得冒犯，反倒更为可信。

    “不碍事，不碍事。殿下可觉有不适之处？”李龙问道。

    这个自屏风而出换以林侍从衣物之人正是司马亮。

    “并无不适。”司马亮笑答，年轻时他也曾率军讨伐诸葛诞，吃过不少苦头。如今莫要说是穿一件死人的麻布丧服，若是必要，让他披着林侍从那刚刚被剥下的人皮，他也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答应。

    “本王衣已换，其中奥秘，先生可否解答？”看得出来，司马亮对于自己的门客还是礼遇有加的。

    此言一出，李龙笑意收敛，转而是一副淡然模样。但他口中所言，可不像他面上那般淡定平静：“属下推断，今日太尉此举实则杀心已起，恐怕此时早已动手。”

    司马亮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未露惊慌之色，继续问道：“何以见得？”

    “方才林姓叛奴已然交代自己受杨骏所迫，前来迷惑殿下。姑且尽信其言，太尉并非抱恙宫中，而是有意示弱于殿下。若当真有意示弱，派人前来相告岂非多此一举？故而此举必有深意。且此叛奴言语之中多有煽动殿下起兵之意，其后所图殿下莫非当真未察？”很显然李龙很了解为臣之道，知晓自己不能表现的过分聪明，不能将话尽数说完。

    司马亮点了点头。单就林侍从言语间的背后深意，他的确是一清二楚，说道：“不错！此叛奴之言确有煽动本王行起兵之事，诛杀杨氏小人之意。想必此时宫中已确如此位义士所言一般，早早部下天罗地网，只等做实本王起兵谋反之罪，便会将本王诛杀当场。”

    “殿下明察，属下远不能及。”李龙在此时还不忘拍了一下司马亮的马屁。

    很显然司马亮对于这种马屁很是受用，言中带笑问道：“其便如此，先生何故令本王换衣？”

    “殿下已察，此时起兵毫无胜算，何况殿下并无二心，故此下策断不可为。殿下与杨氏小人同朝十数载此人心性必熟知。以其胆小心性，定不能将宝尽数压于殿下起兵之上。属下判断，杨骏之计必有后招。”李龙看似说了两句废话，实则是在引导司马亮自行推论。

    “确实如此。方才那叛奴欲攀咬脱身之时，曾言五营将至，恐非虚言。只是本王不信这杨骏一向胆小如鼠，怎会行冲府此等胆大妄为之举？”司马亮嘴上虽说不信，其实心中早已信了三分。

    “今非昔比，如今杨骏手握辅政之权，想必其胆量亦已不可同日而语。当朝太子天资不足，心无主见，凡事皆问于杨骏，凡令亦皆出其口。恐怕此时圣命已至，虎符已出，五营已于途中。至于事后所需证据，只怕亦已齐备。当务之急，走为上策，待殿下出城，百官归朝，纵是杨骏人证物证俱全，殿下亦可与之对峙。只要殿下不赴险境，便有周旋于地。”李龙思虑实在周全，虽未为官一日，却了然宫中错结。

    对于李龙的犯上之言，司马亮丝毫未在意，足可见在其心中也没有将即将登基的傻皇帝放在心上，只是问道：“先生劝本王换衣，可是欲使偷梁换柱之计？以那叛奴之形离府而去？”司马亮也不是愚笨之人，当然不会说出率亲兵离府逃出城去之类的莽夫之言。

    “正是！只是此事还需义士相助。”李龙话锋一转，对一旁站着的孙崇说到。

    司马亮自然也是酱视线转到了，孙崇身上。即使他尚不知道孙崇这个小兵究竟能帮上自己什么忙。但他对李龙的智计却有着超出寻常的信任。

    “小人受命，但非起兵之事，皆听于殿下差遣。只是…”孙崇话未说完，似乎除去不能相助司马亮起兵之外，司马越对他还另有叮嘱。

    李龙倒是已经知道孙崇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接言道：“义士放心，此计断不会牵连卿与背后之人，亦无性命之忧。”

    “小人一切皆听殿下安排。”正如李龙猜测的一样，除了不能帮助司马亮起兵诛杀杨骏以外，司马越还命令他一定要将自己与司马越的身份完全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见孙崇答应，李龙与司马亮也不惊讶，如此回答已是二人意料之中。

    “此时府外各门恐怕早有探子监视，若是直出只怕不妥。属下心有一计，只是此计有僭越之嫌，还望殿下准允。”直至此时李龙依旧不忘上下有别之理。

    “值此存亡之际，先生但说无妨！”纵使司马亮老成持重，此时心中也已是焦急不已。心想这李龙真是令人爱恨交加，智计无双，但这性子着实令自己着急。此时莫要说什么僭越之举，就是他欺君罔上，自己也不会治他的罪。

    “此计共分三步。其一，属下换上殿下衣物，假扮殿下。其二，属下送殿下与义士共出以迷惑周遭密探，令其误以殿下依旧身居府内。其三，义士守护殿下向宫城方向前行。待确认周遭并无尾随，方可转入小道，任取城门而出。至于之后诸事，还请殿下放心，府中众人自有属下相护。”

    司马亮沉吟片刻，心中盘算一番之后，确认此计万无一失，方才点头道：“本王便将这大司马府交与先生。”其实对于这府中除了李龙之外其他人的性命，他倒是丝毫不在意，即便是他最为宠爱的小妾他也毫不放在心上。

    倒是孙崇心中尚有疑虑，开口问道：“为何不于小门出？”

    李龙笑了笑，知道以孙崇这种武夫的脑子自然会以为小门秘密出去更为安全，答道：“若是平日，自小门出自然隐秘。然非常之时，小门之外小道纵横复杂，密探便于藏于附近。若瞧见殿下面容，此计便破。唯有府门之外，官道空寂，周遭并无可供隐匿之所。杨骏密探只可藏于街角官驿之内。即便监视之人目力惊人，穷极而视，此等距离亦难看清吾等面容，只可从服饰之上判断吾等身份。只有如此，此计方能成。”李龙倒是很有耐心。在他心中估算时间，距离五营至此尚还有些时间。

    孙崇听李龙这么细细一解释，也明白了此计的关节所在，故不再言。

    司马亮起身，一改孙崇来时对其轻蔑态度，躬身冲孙崇作揖道：“有劳义士相助！此等恩情，本王没齿难忘，来日定当相报。”

    李龙紧随其后起身作揖，口中言：“令义士以身犯险，实为无奈之举。还望义士护殿下周全，若有陷处，还请先行一试。”

    孙崇躬身回礼，此计至此算是彻底定下。

    这才有了府前送别一幕，也引出了后事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