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西堂之外，脚步之声不绝，来往探子此走彼来，未曾绝断。在殿外老宿卫眼中，即便是武帝在时，如此密集地人员往来，也未曾有过。

    一名探子刚刚走出堂外，另一已在堂外的探子便迈步走了进去。

    堂内杨骏此时已是颓然于席，早无半点先前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本垒于案几之上的竹卷奏表，此时都散落在靠近门旁的地上。

    听见有脚步声步入，杨骏头也不抬地说道：“言！”

    “禀报太尉，天子携百官归，已至宣阳门外五里处。”探子垂首，言语之中皆为忐忑之色。

    “滚！”一卷竹卷照着探子的面门飞去，却是一如既往地缺乏准度，越过探子的肩膀，砸在了他身后几尺远的地上。

    一击未中，探子还是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撤步便要退出门外。

    “回来！”杨骏咬牙切齿地恨恨道。

    刚退两步的脚停了下来，探子伫立原地听候发落。此时他心中别提有多紧张：之前那些个探子，被杨骏骂了句“滚”便可安然无恙地出去，怎么偏偏轮到自己变了呢？莫不是太尉要因为自己刚刚禀报的那条消息而杀了自己吧，那自己也太背了。

    且不说这探子心中如何忐忑，杨骏此时心中恐怕要比这探子乱得多。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怎么就出了岔子，落得现如今的情形。自从林侍从久久未归，一切就开始脱离他的控制。先是有探子来报，司马亮已经逃出城去，杨骏心情骤然降入谷底。后又有报十三城门皆未见过有符合样貌的人离城而去，复生起希望。又有报有人前往长水营，杨骏便大喜以为一切又恢复如初。不料又有人报长水营久久不出，前报之人不过是营中杂役。

    再往后，没谱的消息接踵而至，有探子报在城外见到了司马亮，又有人报在太保（卫瓘）府外曾见司马亮，还有不少大臣府外和其他地方都有探子见过司马亮的身形。一时之间，司马亮仿佛不再是肉体凡胎，而如鬼魅，穿行于整个洛阳城内。

    刚开始时，杨骏还曾满怀期待，派人一一查探，不过到头来皆是未果而归，气得他将西堂之能能砸的东西统统砸了个遍，直到现在手边只剩下区区数卷竹卷奏表可供自己发泄。

    又抓了两卷竹卷向堂中缩首站立的探子砸去，这回可算是有一卷落在了探子的身上。但杨骏心中的怒火，可没有因为终于砸中了一下而有哪怕一点点的变好，口中怒骂：“废物！一群废物！若是百官入城之时，汝等尚不能捉…杀司马亮，则汝等狗命皆将不保！”现在杨骏已经顾不上什么面子捉拿了，当务之急便是杀了司马亮，其他一切事后都能再想办法。

    “大人，当务之急需是命人，撤去攻防，解封城门。莫要阻碍天子归城，无端留下话柄，日后于大人难免不利。”开口之人坐于客席，乃是之前给右卫将军下令之人。此人亦是杨骏幕僚，此计初始便是出于他的谋划。

    杨骏听闻他开口，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似是在说：看看你谋划的都是些什么，若是今日司马亮当真逃出生天，老子定要剥了你的皮！

    随后他闭上眼睛，双眉紧锁，一手扶额，点了点头，又冲探子挥了挥手，先表同意那人所言，再让探子退下去办。

    待天子携百官归城之时，十三城门皆已是大开。铜驼街两旁凡是行者，皆跪伏于地，不敢犯上，贸视圣上龙颜。

    所有一切都向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就连原本藏于大司马府周遭的伏兵也是尽数退去。终究最后，杨骏还是没能赶在天子回城之前拿下司马亮，终究是给自己留下了无尽的祸患。

    司马越居于百官之中，随尚未登基的天子一同返回了洛京。途经大司马府前，四名守门侍卫早已俯首叩服，府门也是完好如初不似有人强行闯入过的痕迹，心晓自己拍出的那枚棋子终归是派上了用场的。

    至于其他人，并未察觉出任何异样，就这样随着大部队回到了宫中。

    出殡已毕，除去几个需要商讨登极大典事宜的礼官留了下来外，其他大臣便自行散去。

    自寅时出，归时已至午时，足足三四个时辰水米未进，莫说文臣就连武将也都些感吃不消。于是百官出宫而去，也不寒喧告别，都只想着速速回府，吃上一顿饱饭，再憩上一个午觉，当真是快哉快哉。

    太保卫瓘此刻便是这样想的，他已年过七十，长年胃病缠身，武帝新丧依循礼制，百官随天子出殡，其虽年迈亦不能免。早在前往殡宫的路上，卫瓘的胃就已经痛得不行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着回到这洛阳城内的。

    好在他所居住的太保府，距离皇宫也不算远，自皇宫南门出，向东行上一里便可看到太保府那高耸的围墙以及墙内的亭台楼阁。

    当然卫瓘身居太保可非小官，回府自然不需要自己走的。宫门之外早已有下人架着牛车等候多时。

    牛车虽慢，但胜在平稳，且不过区区一里之地，不到盏茶功夫，牛车便已停于太保府前。门外早有下人等候，但见一人手持车凳，尚不待牛车停稳，便已将那车凳准确地放在卫瓘下车指出，足可见其熟练程度。

    卫瓘当然不会和自家下人客气什么，踩着车凳下了牛车，便往府内行去。另一侍者上前一步，微微落后一步伴于卫瓘左右。

    “备好饭食！”卫瓘吩咐身后侍从，他的胃还适时地叫了一声。

    “小人早已命人备下，只待家主归来便可用膳。”那侍从一脸的谄媚神色。

    “你到聪明！”卫瓘虽晓此人善行谄媚之事，不过看在他着实机灵的份上倒也愿意重用他。

    “大人谬赞，小人份内之职。”谄媚之意更盛。

    “吾离府之时，城内可生大事？”卫瓘习惯性地问了一句。要说这习惯，还是因当年高祖起兵诛杀曹爽才有的，由于此事太过震撼给少年卫瓘留下了一世记忆，故而每每外出归时便会询问自己离府期间可有要事发生。

    原本只是一句照常询问，今日却是有了不一样的回复。只见那侍从，闻言，面露飞扬神采：“家主离府之时，小人听闻洛阳城内确有大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