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恍惚洗漱,吃早餐时,特意留意下,又没有尧将身影,不知为何,反倒轻轻舒了口气。
吃过早饭,携着款冬出去走走,顺道消化消化食物。拣着一处假山,在山前一面略微平整的山石上,用手轻拭去沙子,撩开衣裙下摆坐了下来,款冬亦在曼音身侧就近挑块石头坐着,双手撑着下巴看着曼音懒洋洋地朝湖里扔石子儿,“咚咚......”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惊飞阵阵不知名儿的鸟雀。
“小姐是无聊了吧,要是尧将在,可以带小姐四处遛遛。”款冬学着曼音,从地上随手捡起枚石子投入湖中,十六岁的女孩儿总是开朗活泼,说起话来不似雁秋老成沉稳,总是笑嘻嘻模样。
“你们......尧将,是不是总是这么忙”自己来了两头,除了刚来那晚,真一次照面都没见过。
款冬点点头,回想下道:“就我在这儿一年多,大半儿时光都是这样过来的,譬如昨天,一直忙到凌晨方回来,听说好像是集合军队,不知又要到哪里去打仗。”她顿了顿,又是一幅嬉笑模样,“不过,不一定的,有时尧将会呆上一整天不外出,谁说的准呢。”
她笑着起身拉起曼音,拍拍身上尘土曼音听见她在自己耳边悄悄道:“今日尧将在校场检阅部队,很是壮观,小姐想不想去”
“这,恐怕不大好吧”虽心动,想象他站于检阅台,面对着万千士兵,不知是怎样一番风姿。
“走啦,走啦,只是偷偷看几眼,不会被发现。”面对款冬穿撮,曼音终是妥协,好吧。她承认,有那么一点点好奇与期盼在里面。
拿着衣服关门,换上男装,扣好衣扣,得意照照镜子,原来是两位清俊少年郎。二人满意相互打量,颔首点头,而后总觉得哪里不对,目光触及镜中头发时恍然大悟,分别拿帽子戴上,遮住一头长发。
“扑哧”一声,款冬忍不住笑出声,面对曼音疑惑表情边笑边捶打肚子,笑声不止。
“怎么了”疑惑望向镜子,没什么异常呐。
“哈哈,小姐,太好笑了。”款冬摆摆手,弯腰努力止住笑,断断续续指着曼音道,“小姐你看,这身男装配上头顶斜斜歪歪,毛茸茸的暗黄小帽,加上小姐你滴溜溜直转的黑眼睛,怎么看都滑稽”
一路上,款冬笑个不停,曼音只得由她,本来出来时还有些犹豫,听款冬说,早已告知刘妈,她们出来逛逛,刘妈亦没多做阻拦,只说早去早回,世道不太平云云。
走了大概二十来分钟,远远看见校兵场,不是那么庄严大气,甚至带点粗糙,视线所及之处较平坦开阔,款冬拉着曼音从侧门入,表面上两人大大方方,其实心里紧张着呢,瞧见四下无人,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不远处后方练场传来洪亮整齐之声:“集结完毕,请尧将检阅”如雷鸣,声声入耳,清晰至极。
悄悄左拐右拐,凭着排排用作射靶木桩的掩护,蹑手蹑脚于后侧中央一木桩后站定,隔着稍远距离,前方黑压压站了满场兵,全部军装上身,枪身直立,枪尖散发着幽幽寒光,怎一个“气势恢宏”了得
“小姐,你看,是尧将”,款冬兴奋极了,用手指给曼音看。
“小些声。”曼音压低声音,顺着款冬手指方向看去,检阅台左右分站两名士兵,台中央,便是他,一身硬挺戎装英气逼人,尧将右手擎天,对着士兵慷慨陈词:“我们军人,打仗为天职,为正义而战”
“打胜仗靠的是什么”他目光凛然,眼睛一寸寸扫过台下士兵,神情激昂,“不怕苦,不怕累满身伤痕汗水,为的是什么没有国哪儿来的家你们家中的妻儿父母都在等你们,可若没有将士守卫祖国,何为国,又何为家”
说到亢奋,士气高涨,方信尧高举右臂,走下台阶,在士兵前盟誓:“若国家之富强,谋万民之福利,我方信尧愿血溅沙场,以盟此誓”
“嗟我将士,同德同心。
毋忘耻辱,毋惮艰辛。
毋惜尔死,毋偷尔生。
壮烈之死,荣于偷生。
嗟我将士,保此国家。
嗟我将士,保此人民。
......
嗟我将士,如兄如弟,生则俱生。
存亡绝续,决于今兹。
不率从者,军法无私。”
“我不牺牲,国将沉沦。
我不流血,民无安宁。
国既沉沦,家孰与存。
民不安宁,民孰与生。
......”台下士兵纷纷振枪高呼,眼里视死如归,个个洋溢着爱国热血,声音久久不息,回荡天地之间。
曼音被这样的气势震撼到,眨眨眼平复下心情,想从众兵拥簇中找寻尧将身影,身侧款冬早已急不可耐,探出大半个头,身子前倾,紧贴着曼音,压着难受。曼音推推款冬,见她毫无反应,只得艰难侧个身子。
“彭......”的一声,木靶应声落地,发出沉闷之声,溅起阵阵尘土。
“谁”前方士兵听到响动,迅速持枪团团围上,黑黝黝的枪口直指二人。
“不好。”曼音暗暗叫苦,一旁款冬一个踉跄好容易稳住身子,适才款冬看的正起劲,曼音本想侧过身子舒缓麻木肩膀,谁料款冬身子直挺挺向前倾,一下子扑倒了木桩。
听到声响,尧将走过来,打量着前方陌生男子,他们头垂的极低,看不清面容,身板倒是清秀,看起来不似作奸犯科之人。
两侧士兵知趣让开条道,尧将又近了些,面有疑虑,曼音紧握款冬的手,心咚咚直跳,几秒间脑中已思索出好几个方案,直接抬头让他看清,抑或是抵死不认
脚步声愈来愈近,曼音感觉到手心粘腻腻的汗,“交给审讯室那边,查查什么来头,有什么目的”
声音淡淡,没有过多表情,吩咐完似乎转身准备离开。
“尧将......”在士兵过来拉拽自己时,款冬讪讪开口,终是抬了头。听到熟悉之声,尧将顿足,当转身看到是谁后,微微蹙眉。
曼音面色复杂抬头,一触碰到他极锐利的眼睛又迅速低下,本质上讲,虽认识他已有七年之久实际相处不过几日,自己这样大胆跑来偷窥,他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曼音头低的更深了,只看到一双双极干净的军靴,四周极静,只听见细微风声。
士兵早在尧将示意下停止拉扯,半晌,才听见他的声音低低传来:“送她们去会议室,我一会儿过去。”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感情,却教曼音揪着心。
忐忑不安随士兵到会议室,坐了半晌坐不住,站起身子走来走去,和款冬对视后,看看二人狼狈模样禁不住笑出声。
“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很刺激”款冬笑嘻嘻搖着曼音手臂,曼音气的吐血:“刺激现在困在这里还刺激”也不知道一会儿会面临什么,回想刚才他略有严肃的面容,真有些恐怖。
咽了咽唾沫:“那个......尧将打人么”
“哈哈,小姐。”款冬听的大笑,笑得太急,呛着小脸通红,咳个不停,曼音忙着拍背。“小姐,你是女孩子呐”听了款冬的话曼音稍稍放了心。
正想着,“嗒嗒嗒”一阵清晰脚步声由远及近,摩擦着地面带着沙沙声,曼音有些紧张,下意识紧了紧款冬的手,方信尧走近,站立门边,并不迈步,沉沉打量她们,目光平静,不辨喜怒,不知思索些什么。
室内空间本就狭小,处在这样一种氛围更显沉闷,曼音只觉得在他的注视下连大气都喘不过来,就这样又过了一两分钟,才听见他低沉之声:“款冬你先回去。”
“啊”一语毕,两人惊呼,一个不满,一个惊喜,触及尧将扫视过来的目光,又不约而同住了口。
“那,那小姐多保重,款冬先走了。”款冬从手抽出曼音死死握紧的手,飞速转身关门离去。
曼音气极抬头,对着他的眼又没气势低回,尧将身形高峻,离着不远距离,曼音怎么都有股压迫之感。
他慢慢上前,随意找把椅子坐下,右手斜揉太阳穴,说话不冷不淡:“说吧,来这儿干什么”
曼音偷瞄他一眼,轻轻道:“听说尧将治军从严,军容齐整,便想着见识见识,今日鲁莽,还望见谅。”
“哦,那你说说,怎么个齐整法”
“妙解兵法,驭戎齐整,正所谓伯乐之于千里马,将领好了士兵自然差不到哪儿去,所谓军魂大概就是了,将士一心,自能训练出驰骋天下的骁勇之师”
慷慨陈词说着,他面有惊诧,微微看了曼音一眼,只是没有想到她对军中之事分析的那样透彻,正如那晚一样。曼音静静注视他,看他棱角分明的脸,看他经过战争岁月磨练的沉着面容。
四目对视,他面容平静,身上散发着军人威严,曼音抵抗不住移开视线,眼神飘忽,随口道:“尧将要是责罚,曼音无半句怨言。”
“真的”不知为何就挑挑眉,她一双乌黑眼珠滴溜溜直转,怎么都不像逆来顺受之人。
“真的。”曼音笃定点头。
“那去练场跑五圈吧”
“啊”曼音瞪大眼,有些不敢置信,还真罚呀。
看着尧将行至桌前,不紧不慢拿着杯子,一脸无辜点头肯定,更是颠覆对他以往的形象。
“不是说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么”
尧将悠闲品茶,点头:“然后呢”
“我是女的。”
“再加五圈,就十圈吧”语气漫不经心,注视着她张大嘴一脸惊愕表情,微不可察抿了抿嘴角。
“我是客....”曼音刚张嘴表达不满,又被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死死堵住:“再说一句加五圈。”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淡定淡定,当身处练场时,曼音发现自己再也淡定不下来,目测跑道一圈大概米左右,跑个四五圈已是勉强,又怎能跑得了十圈呢曼音眼神幽怨,望着不远处站立监督自己的人,一身军装依旧英武,可怎么看都有种欠扁意味。
我跑我跑我跑跑跑,练场是黑沙石铺垫而成,跑上去柔软而不松散,跑了三圈有些气喘,下意识回头,尧将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深秋傍晚,寒凉之意渐深,因着运动,浑身热烘烘的,慢慢减速,平稳好呼吸,不紧不慢地慢跑,这样又跑了两圈,第六圈时,全身热得发烫,喘得厉害,衣衫被汗濡湿大半,腿根发软,慢慢弯下腰半蹲着身子喘气,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了:“本小姐不跑了,要杀要剐随便。”
哼了一声,昂头目视于他,尧将本是跑着来的,离着三四米远距离,慢慢停下,大踏步而来,走至曼音面前,从上到下俯视曼音,并不说话,单手扯住曼音胳膊硬把她从地上拉起,大手雄浑有力,让她挣都挣不开。
以为是将她带到哪里去受罚,声音有些惧怕,带着哭腔:“你,你欺负人”软糯之声透着委屈,竟似带着撒娇,丝丝划过她心房,他低头,微不可察柔柔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曼音并不老实,一个劲儿挣扎,身子不住动弹,他又加大手中力度,手心老茧透过衣料摩擦她的肌肤竟有一丝颤栗与心悸。
他拉着她向前跑,刻意放缓步调,曼音累极,身子大半儿斜靠他身上,任由他拉着向前,风呼啸而过,带着几分凛冽,曼音发丝有些凌乱,两人就这样一圈圈跑着,他的手紧紧箍着她,温热大手传递无限热量与温度,连带着凉意深深的空气都燥热无比。
曼音侧头静静凝望着他,他的呼吸清晰可闻,呼出热气变成缕缕轻烟散去,一身戎装依旧挺阔,传递无限能量。
剩下四圈不知怎的就完成了,身体已近虚脱,许是察觉曼音目光,尧将低头用疑惑眼光看她,她看他的眼神太过复杂,夹杂太多说不清的意味。
尧将手没放开曼音,牵着她,继续向前,不知怎的,就是委屈,赌气站着不走,他拉几次没能拉动,回头就见她蓦地流了泪,曼音兀自把头扭向一边不肯看他,他叹口气,轻轻扳过,她又倔强扭头,这样反反复复几次,似乎连空气都停滞不前。
暮色寂寂,只有那朦胧泪眼闪烁星星碎亮,直射到尧将心房。
终于,她泪眼盈盈望着他,万般委屈:“我要回家......”
“好好好,回家。”尧将轻拍她后背,轻语哄着,眼神宠溺,可当目光处理曼音头上歪歪斜斜帽子时,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蹙眉摘下。
“立刻,马上。”她不满加了一句,泪眼朦胧。
“好好,立刻,马上。”
再到书房,天色全暗下来,他进去给她倒杯热白开,递给她道:“知错了吧”
“知道了。”曼音带着轻微不满低咕。
尧将随手将帽子放在一边,不经意问道:“哦,知道什么了”
“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
第一章 似是故人归 下(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