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到手了吗”

    发问者身着紫色绫罗长衫、头戴金色镶玉发冠，正伏于一张降龙木书桌前挥笔弄墨，连头都不抬一下。

    “属下和江湖各派高手追了三天三夜，追到一线崖时那人已毫无抵抗之力，属下一时疏忽，未曾想那人竟跳下千丈悬崖，东西也随之坠崖了。”

    黑衣长脸之人还未来得及换去带着风雪腥气的衣服，只是扯去了蒙面黑巾，露出一整张崎岖、狭长、怪如树皮般的脸来。那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此刻光亮熄灭，正垂目等待主人的训斥。

    “对方是什么人”紫衣金冠者并未停下手中之笔，声音也是一贯的沉稳缓慢。

    “是漕帮一个并不起眼的四等弟子。”

    黑衣长脸之人说完，眼见主人并不言语，又接着道：“也许单信天是担心让漕帮一二等弟子去取，反而会引起江湖注目，所以才派了一个并不起眼的人去。那人虽然武功平平，但求生意志极强，受了我一掌，还在十多个江湖高手的围攻下逃了三天三夜，最终谁也没料到他居然选择坠崖赴死。”

    说到最后几句时，他的口气稍微结巴。

    连一个无名小卒手中之物都取不到，总是无法向主人交待的。

    紫衣金冠者仍然埋首写字，好像全然没有听到黑衣长脸之人方才所言。

    空阔的屋内极其安静，只有毛笔在宣纸上唰唰游走的轻微声音。

    “属下办事不力，求王爷赐罪”不过须臾，黑衣长脸之人再也沉不住气，跪地请罪。

    紫衣金冠者并不做声，直到写完手中最后一笔，轻吹口气，待墨迹全干，这才提起整张宣纸，哈哈大笑起来。

    纸上之文，正是史记孟尝君列传中孟尝君与门客冯驩的故事。

    紫衣金冠者提纸步至黑衣长脸之人近前，躬身单臂将其扶起，微笑道：“本王方才兴致好，默写了一篇字，你长途劳顿，这张字就送给你吧。”

    黑衣长脸之人疑惑地接过字，虽然半个不识，但他也看得出来字迹之间笔力刚劲，又似有隐忍。锋芒钝藏，或许正是主人修为吧。

    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划过黑衣长脸之人诡异丑陋的脸孔，他道：“属下半个字都不识，主人赏赐属下墨宝，这”

    “不识字没关系，收着就好。这次的事先就这样了，你下去好好休息吧。”紫衣金冠者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目标之物，反而更沉浸于方才的墨香之中。

    “是”黑衣长脸之人不敢多言，只好诺诺退下，正欲跨出门槛，又听到谦王在身后发问：“那个带走东西的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黑衣长脸之人连忙转身，拱手答道：“柳遇五，江湖人称破落剑。”

    “你未暴露身份吧”

    “我只身前去，黑衣蒙面，使的也是一把极为平常的剑，打伤柳遇五的那一掌也只是顺势，相信没人能认得出。”顿了顿，又道：“不过那些江湖高手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竟然在我到后片刻就已出现，所幸东西已经随柳遇五一并坠入山崖，他们也未能得手。”

    “好，你去吧”。紫衣金冠者若有所思地挥手，示意黑衣长脸之人退下。自己又回到那张降龙木书桌后入座，陷入沉思。

    柳遇五坠崖不到半月，那些追杀他三天三夜的江湖客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谁也不知道谁是谁，谁也不提当日之事，好像大雪纷飞的那三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有在漕帮的议事大厅，柳遇五的名字被提起一次。

    “柳遇五还未回帮吗”漕帮帮主单信天端坐帮主台座，神色急切地询问手下。

    堂下众弟子都摇摇头，无人吱声。

    “都半个月了，你们派人仔细找了吗”一个四等弟子的失踪，让一帮之主单信天显得极为忧心。

    “再过几日就是帮主大寿了，帮内弟子都在忙着筹备，所以只派了一些五等弟子出去找了几天，除了打听到当日在肆方客栈附近有大群黑衣高手围攻柳师弟之外，再无其他消息了。”漕帮一等大弟子靳玉沉上前禀告。

    “怎么会被高手围攻呢难道是他得罪了什么人”

    “这个尚不清楚。但柳师弟平常为人十分收敛，从不生事，应该不至于得罪于人。”靳玉沉道出自己的推断，堂下亦有其他弟子附和：“柳师弟虽然偶尔脾性有点古怪，但他入帮这些年，从未跟人起过争执。”

    “那就加派人手，务必打探到消息。”沉吟片刻，单信天又大声道：“我们漕帮有今天的威望，全靠帮内团结一心，无论是哪一等的弟子，我都当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我的寿辰可以不办，但帮内弟子的安危一定不能不管。”

    堂下弟子见状，齐声道：“谨尊师命。”

    见到弟子如此众志一心，单信天才满意地手抚灰须含笑点头。

    众弟子散去后，靳玉沉跟随师傅来到书房，进门立即反身把门关上，这才低声道：“师傅看，柳师弟失踪一事，与当日师傅交待办的事情可有关系”

    半月之前，漕帮帮主单信天带领一众弟子从京师返回漕帮总舵的途中，收到昔日老友来信，信中写道为贺单信天寿辰，特地送上贺礼一份，因突然有要事而不能亲自送到，遂将贺礼交予肆方客栈掌柜的保管，请单信天务必派人取回。单信天将此事告知弟子之后，靳玉沉曾主动请缨，但单信天以帮内有要事不能耽搁为由，只派柳遇五前往肆方客栈，命其取得贺礼后速速返回总舵，其余人等皆先行赶路，并不耽搁。如今柳遇五自肆方客栈附近被人追杀后多日不归，靳玉沉猜，那份贺礼定不寻常。

    “为师让他去取的，不过一普通贺礼，如若真有那么大的干系，为师的老友也不会把它寄放在肆方客栈。”单信天说罢，见靳玉沉仍然神色有疑，又道：“或许柳遇五在去往肆方客栈的途中牵扯进了江湖恩怨也不一定，一切只有等找到他后方能了然，你抓紧去办吧。”

    靳玉沉听得出来，师傅定然有不想挑明之事，只好点头称是，退了出来。

    等靳玉沉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单信天才手抚灰须，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上果然还是没忘了龙山图，可惜，可惜。”

    当初选中柳遇五，便是看准了他的忠心。他越是誓死相护，那帮人越会信以为真。如此才能探了虚实又混淆视听，可谓一举两得。

    不过在那么多高手的围追下，柳遇五该是了无生路的。但作为一枚棋子，在必要之时被舍弃是他的命运，也无理由怨怪下棋之人。

    他单信天一手建立漕帮，并将其经营到今日之局面，靠的就是会打算。舍掉一个四等弟子，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