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遇五与秦慕芫上楼来，几位尚未相识的一一介绍罢，再添酒杯，众人饮罢，才问及秦柳二位缘何深夜才到。
柳遇五才将如何无聊出城、如何在破庙偶遇秦慕芫，二人便结伴前来，未曾想到了阳关便得人指路道：“有人在向西二十里的摘星楼等候”，二人因此才往摘星楼而来。
“哈哈，当初我和空明兄弟到了阳关，也是那位小哥如此指路，我想着该是李兄所托，便依葫芦画瓢，拜托那位小哥，若是看到一位穿红衣服或者绿衣服的脾气不好的女子路过，便也如此叫她前来，没想到真还派上了用场。”孙朔风自从当日别过秦慕芫，一路始终有些牵挂，心中渺茫希望秦慕芫突然出现，岂料果真在这大漠月圆之夜相见，自是欣喜不已。
倒是秦慕芫反而一直缄言，听孙朔风如此一说，才笑嗔道：“我到底是如何脾气不好，竟然能让那位小哥一眼看出”
众人闻言不免大笑，再接着一顿畅饮。秦慕芫这才渐渐放下先前揪着的心，投入到终于团聚的喜悦中去了。
“方才听到司空姐姐的琴声，我也手痒了，不如我也来弹一曲如何”秦慕芫自小在母亲处学得精深琴艺，当下情致正浓，忍不住便想一拨一曲。
众人闻言当然叫好，秦慕芫步至琴几前入座，十指揉捻，便是一首起调清淡、转而婉转、再而恳切隐忍的曲子，虽曲调极尽抒发淡薄之意，让人听来，却恰恰见乐者心中着力抑制着的浓烈情思。或许此曲恰是此刻秦慕芫心声，所以十指轻捻，款款心思便随着琴声流泻而出。
司空飞雪听出秦慕芫所奏之曲，乃并不常见的魏晋名曲风入松，便和曲而歌，将唐人皎然为此曲而写的辞唱了出来。
西岭松声落日秋，千枝万叶风飕飗。美人援琴弄成曲，
写得松间声断续。声断续，清我魂，流波坏陵安足论。
美人夜坐月明里，含少商兮照清征。风何凄兮飘凤脊，
搅寒松兮又夜起。夜未央，曲何长，金徽更促声泱泱。
何人此时不得意，意苦弦悲闻客堂。
曲罢歌停，众人半刻无语，唯听得见饮酒之声。
柳遇五自那夜决定认了秦慕芫这个朋友以来，便不觉对她的事情颇为上心。从今夜初见的情形一看便知，令秦慕芫千里奔寻的人正是默然饮下数杯的孙朔风。当日与此人出谦王府后同饮，只觉得是个坦荡快意的人，此刻为了秦慕芫，便更要将此人琢磨起来，遂问道：“在座之中，孙兄恐怕是最通这些曲曲调调的人，可知这是什么曲子在下识浅，只觉得虽然琴声清淡，但听来心中好是憋闷。”
孙朔风默然一笑，饮一杯血色葡萄酒，道：“若我没听错，此曲该是嵇康先生所做的风入松，而飞雪姑娘唱的，正是唐人为此曲写的同名辞，称为风入松歌。”
“孙兄弟说的没错，这首曲子并不常见，难得慕芫妹妹居然能弹出曲中真意，真是不得了。不知慕芫妹妹这琴艺是何人教授，这位师傅定是高手。”因秦慕芫这一曲，使得司空飞雪对她好感倍增。
秦慕芫听飞雪如此夸赞，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答道：“教我这首曲子的是江南叔叔，据说他的文武才能曾誉满江南，对琴棋书画也颇为通晓。”
“是江南望”孙朔风问。
“是”
李樾道：“原来是万通庄的江南望先生，我也听人说起过，江南先生的文才武略在江湖上都是数一数二的，自从他进了万通庄之后，数年之间万通庄的声势便无人能及，未曾想却还通晓乐理，不愧为江南第一先生的名号。”
秦慕芫听李樾提起万通庄，这才有些后悔方才之言，复又缄默起来。
岂料李樾并无看出秦慕芫之意，反而继续问道：“那么，秦姑娘就是万通庄的人，能让江南先生教授琴艺，定是万通庄的大小姐了，又如何姓秦呢”
莫说李樾，便是孙朔风柳遇五，对此事也有好奇，但见秦慕芫面有难色，孙朔风才出言解围道：“飞雪姑娘的酒真是酿的好，看李兄没喝几杯，就一失往日风度，变得婆婆妈妈起来，竟去问这等婆婆妈妈的事。”说罢，兀自先哈哈大笑起来。
李樾听罢，自知失言，也哈哈笑起来，自我解嘲道：“莫不是我已醉了”
“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我们饮酒吧，我长这么大还没喝过这么好的葡萄酒呢。”秦慕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连连称赞好酒好酒，接着再饮几杯，脸色便已绯红，感觉周身有些软绵绵的，好似自己要飘起了似的，忍不住在一旁载歌载舞，不断念道：“大漠的月亮就是好看，大漠的酒就是好喝，大漠里就是开心，好开心。”
柳遇五眼见秦慕芫已有醉态，有些担心，却又不好露出神色，只好在一旁暗自着急。
司空飞雪见秦慕芫可爱的厉害，笑道：“慕芫妹妹可是醉了”
“我没醉，我只是高兴，我还没过过这么开心的中秋呢，以前在家里都是死气沉沉的没什么意思。”秦慕芫跳跳叫叫嘟囔道。
孙朔风的心已经被暖暖的酒都填满了，一味看着身着红衣的秦慕芫像最初认识时的那般样胡搅蛮缠着，这才放心下来。方才那个沉默的人，让他都不知该怎么办好。
“自打我第一次见秦慕芫，就觉得不知道这个姑娘什么时候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哈哈哈哈，果然还是如此。”李樾笑罢，又道：“就让她继续玩罢，我们也继续喝继续聊”转而问柳遇五道：“柳兄方才说自己是漕帮门下，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边陲之地来呢”
柳遇五早知会有此一问，淡然一笑，道：“再下是奉师傅之命，前往金城关打探谦王动静，毕竟时下马上就到九月初九武林大会。此外，也顺便也探一探江湖风传的龙山图一事。”
众人见柳遇五毫无隐瞒地提到龙山图，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柳遇五便又道：“说起来想必大家也听说过，前些时候漕帮一小弟子被蒙面江湖人士追杀一事，不瞒大家，那个被追杀的人正是柳某。后来，柳某打听到此事或与龙山图有关，所以也想一查究竟，当日到底是谁险些置在下于死地。”
“原来竟是柳兄。据我所知，当日参与追杀者不乏江湖各大帮派的顶尖高手，柳兄能够脱身，也真是不简单呢。”李樾道。
柳遇五凄然一笑，似乎又想起了那个漆黑雪夜的亡命奔逃，以及醒来之后梦一般的碧温潭，幽幽道：“不过是死期未到阎王不收，才侥幸活了下来。”
“阿弥陀佛，江湖险恶，实乃人心所不能想象。我们此刻坐在这里对月畅饮，无不快意，谁又知道，在座之人竟也曾遭遇生死一刻。”空明听到柳遇五的际遇，不免感慨。
“江湖本就是个血腥的地方，像这般美酒明月朋友相伴的时刻，不过是江湖路上的须臾而已。”柳遇五冷笑道。
孙朔风看得出来，在座者虽然李樾博古通今，但柳遇五恐怕是经历江湖风雨最多的一位，所以虽然大家年纪相仿，他却比众人更显得成熟冷静，也更让人觉得有神秘莫测难以亲近。
“那么，我们可算江湖中人”孙朔风突然问。
“自打我拿起手中这把破剑，便已是不能回头的江湖客了。”柳遇五在喝酒时，那把剑仍不离手。
“自打我生下来那天起，便已是不能回头的江湖客了。”一旁乱跳的秦慕芫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抢一杯酒喝罢，闷声道。
众人被惹得大笑一阵，并不将她的玩笑话放在心上。秦慕芫见状，颇不服气地嘟着嘴哼一声，又跑到一旁去弹琴了。
“管它什么江湖，我只知道此生便在这大漠之中陪伴师傅，守着莫高洞窟中的经卷佛像，就这么过了。至于江湖，就让他们打打杀杀去罢。那么，我应该不算个江湖客了吧。”司空飞雪道。
“只怕你不愿入江湖，江湖也会牵扯到你啊。”李樾听司空飞雪如此一说，心中莫名有些忧虑。“我拜在太白剑派门下学艺，原也只是想习武而已，并不愿步入江湖，可是毕竟身在江湖帮派，少不得也搅进江湖中去。”
第二十二章：风入松（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