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浸透了她的衣衫,但她却毫不在意,就这样痴痴的凝望着怀中的头颅,似乎有无尽的心里话想要诉说,可惜他却再也听不到了。
朝牧则跪在父亲的尸身旁,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他悲愤于世道的不公,悲愤于凭什么自家要摊上这等祸事,悲愤于那些凶人以残忍至极的手段虐杀了阿爸,悲愤于阿爸被杀时,自己却只能怔怔看着,无能为力,更悲愤于自己曾经怀疑过,怀疑过一切都是骗自己的,什么七星箭法、什么兽王百战刀,什么猎熊捕虎斗山猪的故事,统统都是骗自己的,可当他见到父亲最后为保护妻儿劈出那搏命一刀时,他才忽然意识到,父亲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真男人。
“我可以死,但咱拓岩家的脊梁,不能断!”他回想着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语,一种深深的、无力的愧疚感如藤蔓般爬满他的心头,混杂着刻骨铭心的仇恨,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的内心。
曾经的他怀疑的有多彻底,现在的他就有多痛苦。
卓仁就这样枯坐了一整晚,天光放亮时,她一言不发的背起柳生的尸身,怀抱着情郎的头颅,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一片泥泞,如同滚滚黄泉上的一叶小舟。
朝牧伸出手,想要帮着阿妈驼起父亲的尸身,于是卓仁就停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朝牧被阿妈看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也只能放下手,任由她磕磕绊绊的一路前行。
一个时辰后,两人终于到达卓仁和柳生曾经一起选好的合葬地,卓仁将柳生的尸身轻轻放下,而后开始徒手挖坑。
虽然昨夜下了雨,让土层有了些许松动,但长期的挖掘依然让卓仁的双手指甲外翻、皮开肉绽,可卓仁浑然未觉,依然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将土坑一点点的扩大着。
朝牧心疼的看着阿妈,终于咬了咬牙,跳下浅浅的土坑,帮着阿妈一起挖土。
卓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次却没有再说什么或者再做什么,转而低下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两个时辰后,一个初具规模的墓穴终于被二人合力挖掘好了。
卓仁郑重的将丈夫的尸体放到墓穴之中,并替他仔细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但无论她如何努力,浸满了泥水和血水的衣物依然还是不能妥帖如意。
做完这些,卓仁又跑到旁边的小溪里掬了一捧清水,用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的为柳生擦拭干净脸上的血迹。
她就这样怔怔的看了柳生好半晌,忽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急忙拢了拢发鬓,又用清水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脸,仿佛生怕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够好看,而后就极为温柔的将自己的唇瓣印在对方的唇上。
......
朝牧看着眼前这座低矮的坟包,浅浅的一层薄土,便是阴与阳、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他还记得阿妈在整理父亲衣衫时的千般不舍,他也记得阿妈在亲自丢下第一捧薄土时的毅然决然,他还记得阿妈临走之前轻飘飘的、但似乎又重逾山岳般的那句话:
“我死之前,不许立碑。”
仿佛跟随父亲一起埋葬的,还有她自己的半个灵魂。
朝牧并没有在父亲墓前伫立太久,就转过身跟随母亲归家去了。
一路之上,他都在努力思索自己和阿妈为什么能够活着。
昨夜一场风雨,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而言,实在是过于剧烈的精神冲击了,加之朝牧头上还有伤,导致他的记忆画面有些杂乱无章。
但他依稀记得,那群凶人最终没有杀他,似乎还是因为父亲最后的那一席话。
他记得,天空中好像始终有鹰隼在盘桓,但似乎,父亲从没养过鹰啊?
冥冥中,那支鹰隼的影子正在和父亲的形象一点点重合起来,最终他们二者合二为一,父亲便化作了一支巨大的雄鹰,翱翔在天空中,默默的守护着他们这对母子。
他似乎也听到,某个凶人向那双刀客说着什么“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没想到被双刀客一脚踹翻在泥地里,满脸凶厉的说道,“说了十刀就是十刀,你当我说过的话都是放屁是吗?再敢多说一句,就活剐了你。”
这中间哪段记忆为实,哪段记忆为虚,真真假假的,已经分辨不清了。
朝牧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路走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阿妈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阿妈走的如此之快,或许是在下意识的想要远离那个低矮的土丘吧?”十二岁的少年在心中想道。
当他再一次看到自家那所木屋时,远远的已经有炊烟升起。
纵使万千悲伤,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朝牧想起阿爸最后的那句“要活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胡乱的抹了两把,生怕在勾起阿妈不好的回忆,强自镇定的推开了家门。
第7章 郎情似海,妾意如山(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