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那遥远的葡萄(1/1)
作者:不老顽童
    很快,便到了学校放暑假的时间了。

    那天,告别了老师和同学,我的第一个暑假便开始了。在暑假里干点什么好呢?那时候社会上没那么多特长班,谁家都没那份闲钱,有也没人教那个。更没有什么课后补习班。老师课堂上授课绝不会留一手的,该教多少教多少就是了,国家已经给足了授课的工资,凭什么不把应该在课堂上教给学生的课程教了呢?都在课后让学生花另外的钱补,还要学校干什么?不过,老师该留的作业倒是留了一大堆,可这拴不住我,我像所有坐不住的男孩子一样,把写作业的苦差事放在了假期里的最后十天,咬咬牙也就完成了。在这个假期里我一共干了三件“露脸”的事,其中一件要是没有解放军,小命就没了。这件事不仅弄了我一身脏臭,还弄得小伙伴们几天不敢沾我的边,真是何苦来。

    暑假后不久,有一天,天特别好,又是星期日。楼上李二叔歇班,许是闲出的兴致,叫了我们几个,不知从哪儿翻出条长凳,让我和小钰去院心的公共水池接了两盆水放到长凳上。我们正不知干什么用,他开口说要教我们游泳,我正在想如何在脸盆里游泳的方法,二叔开口说道:“想学会游泳,首先要学会憋气,不过了这一关是学不会游泳的”。

    我抽空问道:“二叔,您会游泳吗?”

    “唔,这个嘛,以后再说。”他慢吞吞地说。我知道他一准儿不会游泳,因为我们住的地方抻直了说,离辽河也没有一百米远,可谁也没见他下去游过一次。热极了就在院里的水龙头下“哗哗”冲一阵,然后蹦蹦跳跳上楼,“嗯嗯、啊啊”的喊几嗓子再睡觉,其实,我这个邻里排过来的二叔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在院里人缘也不错,就是心眼小了点,要不然也不会在几年后从那楼上跳下来摔死。不过,他摊上那事儿就是心眼大的人也撂不住。

    二叔把手表摘下来握在手里,清了清嗓子说:“憋气说起来很简单,就是用手捏住鼻子,把头埋进水里,当然,嘴也不要张开,直到你在水里再也呆不住了才出来。好,小军、小钰,现在听我指挥,我喊‘一二’,你俩就按我说的把头扎进水里,预备:‘一——二’!”

    他话音刚落,我和小钰几乎同时把头埋进脸盆里,可是,只憋了一会儿我就受不住了,心里还想着:小钰会不会早受不住了?就把头“哗”的从脸盆里捞出来,睁眼一看,小钰纹丝没动,慌得我又把头埋进水里。

    这回,大概又憋了七八秒钟,实在挺不住了,耳边听小钰那里水响,心想:准是她也憋不住了。就抬起头一看,谁知,小钰仍旧没动,是小钰向外吐气弄出的水响。我正感到惊奇,小钰把头抬起来,眼睛没睁开就冲我嚷道:“你耍赖!我听见你出水了!”

    反正是输了,跟个丫头片子我更没话说。二叔看看表很惊讶:“一分二十秒?小钰,你赢了。不过,你怎么会……”

    “哼!我爸爸教我的。我爸爸说:憋气之前要深吸一口气,这样才能憋得长久。”

    “对对”二叔脸有些红,自我解嘲地说,“再来,再来,要深吸一口气……”

    那天傍黑,牛子来找我,说“市委大院里栽的葡萄熟了,就一个老头看着,问我能不能瞅没人时摘点尝尝。”其实,我打小怕酸,他一说葡萄,我口水都要流出来,就表示说不想去,牛子以为我害怕了,胖肚皮一挺说:“好,你不敢去我找二孩去!”二孩儿就是哑吧,我这人最吃不得激,当下,也拍胸脯说:“谁怕啦!去就去!我是怕你翻不过那道墙!”

    牛子表示没问题,当下,我俩又去找了哑吧,仨人趁着夜色顺军营外面围墙走不多远,便到了市委大院。正门自然不能进去,因为那里有持枪的门岗。墙不算高,我伸直手臂跳起来就能够到墙头的边沿。我先蹦到墙裙上,然后伸直手臂轻轻一跳,两手便搭到了那道沿,手臂再一收缩,先把右手肘搭到墙上,右腿一蹁,人便骑到墙头上。向下一看,哑吧正吃力地向上攀,虽说吃力却也终于攀了上来,牛子就惨了,他太胖了,肚皮总是跟墙面过不去,脚往墙基上一站,不等肚皮紧贴墙面已把两脚挤得离开了墙基,上了几次也不行。没办法,我只好从墙头上跳下来,用力托起他的脚往上顶,终于,不知费了多少劲总算把他弄到墙头上,可是望着下面黑呼呼的地面,他又无论如何也不敢下去了。没办法我只好叫他留在墙上,回来再说了。我和哑吧翻下墙头悄悄地摸进院里,好在不难找,走不多远就看见了,好大的一座葡萄园啊!用篱笆围起的。只见里面架上的葡萄累累坠坠,数不清挂了多少。我扒开篱笆正要进去,哑吧却拉住我手指着园门那儿唔唔了两声。啊,那儿果然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站在那个不大的园门口向我们站的地方张望,也许看到了点什么,反正,当下我俩都不敢动了。不过,老这么耗着也不行啊,假如他老不走呢?我突然想起从连环画上看到的“投石问路”和“调虎离山”来,就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嗵”的一声丢到另一面去,真灵,那老人家当时被吸引过去了。我俩儿趁着他去查看的空儿飞快地钻进园里,蹦蹦跳跳很快拽下来几嘟噜,哑吧一边蹦着高的拽,一边往嘴里塞,然后就“呸呸”的往外吐,大概是葡萄还没熟,酸得他挤眉弄眼的。我俩儿正摘得起劲,一串灯光把园内照得如同白昼,看园老人突然出现在距我俩儿只有十几米的地方。只见他脸色铁青,牙巴骨咬得铁紧,死死盯着我俩儿一声不吭。

    我俩儿都吓慌了,还算我反映比较快,扯起呆愣着的哑吧,跟头把式的往外跑,还好,总算那老头没有追,许是心疼被我俩儿糟蹋的葡萄;许是腿脚不灵便追不上,在过那道墙的时候,我和哑吧毫不费力地翻了过去,一溜烟的跑回了家,跑进家门时我才猛的想起:糟了!牛子还趴在墙头上没回来呢。

    可是当我俩儿返回去寻找时,墙头上却没了牛子,我想:可能他早跑回家了吧。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梦中游,猛觉得有人“啪”的打了我一巴掌,我激凌一下醒了,睁眼一看,只见奶奶和看园老人站在我的床前,吓得我头一缩又钻进了被窝儿。奶奶一下子掀开被子拉住我的耳朵嚷:“哈,咋蔫了?昨晚的精神哪儿去啦?”

    “哎、哎,我的好奶奶,你快松手!好疼呀!”我疼得大叫,奶奶这回却毫不留情,直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才松手。

    “老嫂子,没什么事我回去了,这些葡萄给孩子尝尝鲜。可别难为孩子,孩子嘛……”他边说边走出我家的门。

    奶奶送他回来,真的没有“难为我”,却不准我动那葡萄。我自然不会去动,因为,一个人就是脸皮再厚也是有一定限度的,在我长大以后,每每见到葡萄便会下意识地想起那个看葡萄园的老人,便会觉得对不住他和葡萄,那些葡萄最后让奶奶送给了对门史大妈。奶奶也是一粒没动,也没让小妹、小弟们动,更没有让爸爸看到。奶奶只说了我一句,却在我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奶奶说:“大孙子,你这叫偷啊!咱人穷志不能短,手也不能长啊!”

    也许奶奶不知道,她当时说的这句话对我后来的人生起到了多么大的作用。在我人生算得上辉煌的时候,手里也曾有过一点小小的权力,负责过某大型国企职工工资、农民工计件工资和人力资源管理,那时我们这行业个人的工资都很低,都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了,每人月工资只有几百元,根本不够用,赶上个人情往份多的月份就得负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想伸手,动动嘴、动动笔,甚至给谁个暗示钱就会滚滚而来。大富不可能,提前进小康还不费劲。

    然而,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不期然地想起奶奶的这句话,心里就会激凌一下,想伸出去的手就会缩回来。尽管这很难,过日子是需要钱的。当时,在我们这行的企业里流传着一句话:“出去别提工资,提工资比搞‘破鞋’还寒碜!”事实也是这样,我们企业比不了别的国有企业,工资一直是偏低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在那些让我左右为难的月份,我咬紧牙关不伸手,哪怕随人情随得“家无隔夜粮”了也不伸手,死等死靠死工资,别人都说我傻,时代变了还是老八路那一套。我却觉得老八路那一套没什么不好,坚持老一套地走:陪企业客人去歌厅从来不给自己找“小姐”;打麻将赌博、跳舞搞小姘儿的事不沾边,在许多人眼里“死性”得很,我却我行我素,夜里也睡得香甜。

    记得有一次市里严打,限定了什么最后期限。最初我不知道这事,有一天上班看见有个企业中层干部黑着眼圈上班,闲聊时那人长出一口气说:“唉!总算熬过去了!”我问:“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他说:“你不知道?严打啊?!”我问:“那关你什么事啊?”他没有再说,像看外星人似地看我一眼摇着头走了。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准有“事”啊!要不咋觉得煎熬呢?

    扯了些闲篇儿,接着往下来。

    那一回葡萄事件,我被奶奶关在家里足足三天,当然,有一半也是我自愿的。奶奶为了让我在家里圈得住,又给我讲了三个故事。这三个故事我记得真真的,只是现在没时间讲,倒出空来再说。第四天,我放出来后才知道,这事儿是牛子泄的底,那天晚上他骑在墙头上上不去下不来,被看园老人轻而易举地擒获了,以后的事就顺其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