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从二楼的梯子上走下来“是毛毛啊，吃饭了没？”

    “阿姨，你慢点……”

    “没事儿，我在上边找东西，你快坐。”

    迎着阿姨，我们坐到了客厅的转角沙发上，放置在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正开着网页，我侧身看显示屏的动作引起了阿姨的注意。

    “刚才查了点东西，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治那病效果更好。”她并没直接说出熙的病名。看来这病的名字在这个家里已是雷区，也许我们都认为熙得这种病根本就是不可能，谁都觉得这不现实，所以才极力回避现实。

    “韩医生说熙的状态很稳定。”

    “今天去过了？”

    “恩，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到了。”我开门见山直接问“熙，生病前有没有提到过什么很特别的人？”

    见阿姨没懂我意思，又补充道“对她来说，可能还是挺重视的人？”

    “没有，她很少跟我聊朋友的事情。”阿姨顿了一会“当时发现她不对劲儿的时候，病情已经有点重了。之前也只是发现，她睡得越来越晚，问她怎么回事儿，她只说是有点失眠，我想可能是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你知道，她经常在书房熬夜做事，咖啡喝得有点浓，应该也是因为想用来提神的原因。”

    我并没有打断阿姨的话。

    “怪我太疏忽了，过了一段时间，就听她说晚上有做噩梦，我当时说可能是空气不好，提议她敞着门睡觉，大概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从那天起，半夜就听见她哼哼唧唧的叫，声音不大，像是在喉咙里边掐着东西一样，去隔壁看是怎么回事儿，看见她头蒙在被子里，可能是梦魇。把她摇醒之后，人明显很虚脱的样子，她也没多说什么就让我回去睡觉，她自己也睡了。第二天早上，我问了下她做梦的情况，她说在梦里经常喘不过气。梦里边有人掐她脖子，但是看不清脸，还有人用手拉住她的脚往水下拖，想喊也喊不出来，越是挣扎越是无望和恐慌，最后就干脆放弃求生，却突然醒了过来。”后边这句听上去有点佛理里边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会不会是预兆梦，我开始胡乱想了起来。

    “而且，每天晚上只要梦魇，她就会用同样的方式逃离困境。如果那天晚上不是我摇醒她，估计也会是用这种方法醒过来。”

    “就这样，只要她梦魇我就去摇醒她，而且她糊里糊涂地说句‘我已经不能操控梦境了’，问她什么意思，她没说。哦，你知道她养猫吧？”

    我点了下头，继续听她说。

    “是只老猫了，在家里都七八年的时间了。这猫跟她感情最好，只要她在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和猫呆一起的，喜欢得不得了。可到最后，她最害怕的却是这只猫。”

    害怕猫？这话听得让我犯糊涂“为什么会怕猫？”

    “不知道，这猫以前一直都睡在她脚边的，后来只要这猫一上床，她就轰下去，再后来，我就感觉她和猫的关系有点变味儿了，她总是躲着这只猫，不抱，不喂食儿，不给洗澡，只要猫主动靠近，她就走得远远的。再后来，她就非让我和她一起睡，我以为她可能是怕做恶梦，所以才要我陪着。后来，我才发现，她整晚整晚的不睡觉，白天还照常上班，人越来越憔悴。”

    “就在发病前两个星期，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睡觉，当时我有点生气，就说了她几句，她却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说‘不和Bench玩了，Bench是坏人。’当时，我虽然很惊讶她说这话，也只是想这么好的朋友可能闹别扭了，没多想。可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把灯打开了，坐起来，我让她睡下来，她却说猫进来了。猫确实是进来了，跳到了床上来，她反应非常激烈，像是受到惊吓和恐吓一样，整个身子缩在床头，不停的叫着‘让它出去，让它出去，我怕，我怕！’当时我也被这种情况吓住了，立马一把把猫推下了床。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就是边哭边摇头，浑身打颤，很激动。这个时候才觉得她不大对劲了。”

    “你问过她为什么这么怕猫没有？”

    “问了，问了好几遍，她说话总躲躲闪闪的，一问这问题她就重复‘它一直睁着眼睛盯着我看，我烦她，有点怕！’到后来一问就哭，也就不问了。除了这些以外，她的表现都很正常。”

    “后来，就把猫送人了？”

    “对，听楼里老太太说猫的阴气重，怕是有脏东西。”人这东西一旦遇到解释不了的事情，总是愿意依靠神力去解决问题。

    “之后呢？”

    “之后，就感觉更正常了，不哭不闹，被说也不还嘴，说话、工作生活非常规律，照常起床、吃饭、上班……什么事都井井有条，做事的效率也挺高，完全看不出什么问题。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会被麻痹的原因。”

    “一直没有提到过什么人吗？”

    阿姨面露尴尬之色，仿佛我做了什么粗暴的事情一样“为什么会这么问？应该没有，那之后就一直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了，精神恍惚，总看见影子在身后晃过去，以为是睡眠太少的原因。再后边，就老问‘你跟我说什么？’，后来才从医生那里知道，这个病的前期表现就有幻觉和幻听。如果那个时候，我们足够重视，可能她现在也不会是这副摸样了。”我明显感觉到阿姨有严重地自责的口吻。

    “病后来更严重了吧？”

    “恩，因为我们一直认为是睡眠不足引起的问题。所以也没太纠结这点。我记得送去医院的当天，她刚下班回家，突然就在卧室里嚎起来，吓得我和她爸连忙跑上楼，就看见她匐在地上，面朝下，弓着背，缩着两条腿，双手使劲压着肚子。问她怎么了，不出声，一摸额头，全是汗。最后我俩都急了，使劲摇她问哪里不舒服，她才勉强出声说是全身都痛，五脏六腑打结那种痛法，还说身体里边有东西游来游去的，到处咬，四肢也游走性疼痛。送去医院之后，做完全身检查却没有发现一点异常，后来医生让做了一个核磁共振，但脑子也没有异常病变。这才开始做精神方面的治疗。她和医生见面后，医生说仪态、意识、智力都正常，言谈切题，除了表情紧张外，其它根本看不出什么不正常。但是，只要一说到身体里有虫子的事情，就不对劲了，疑神疑鬼的。”

    伯父继续忙着家务，在熙对我说的有关她家的事情中，我记得很清楚，伯父是一个沉默少语的居家型男人。我和阿姨坐在沙发上一直沉默着……临出门时，我特意多看了阿姨几眼：本就少肉的瓜子脸被散在脸颊旁边的几丝头发衬得越发尖了，现在都快“巴掌大”了，模模糊糊的眼仁布满了血丝，再没了以前精神饱满的感觉，看得让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背对熙家的门，突然想起她说过“小脸女人上镜特别美，放在封面上，视觉效果正好。“如今的阿姨即便做成封面，怕看到的也只能是憔悴、悲痛、无望、沧桑、心酸、凄楚……

    听阿姨说的这些事情让我很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因回家时遇见的一条街道被扩大化了，这种不良的反应并非专属于这个城市，不管在哪里，只要有这种场所都会让我当即发作。因为自身的懦弱和浅薄，请允许我说得不那么直白，这里是做交易的场地，这个地方像过节一样挂着彩灯，人们会因产品的好坏而就地论价，老板们贩卖的是所有人都羡慕的青春，这一行的市场前景亘古兴旺，只要还有人类存在就永远不用担心消费者流失的问题。当你在这种地方搞消费的时候，你能得到最大的感官刺激，交货的地方很可能是一个空间狭小，灯光昏暗，污垢肮脏的偏僻角落，消费产品的时候伴随着亲力亲为的体力活，听人说，精神上的压力应该会随着产品的消耗殆尽而得到释放，还听人说，万一中彩会搞出买一送一的打包销售的花样来。这种交易的风险很大，但来这里的人都怀揣着“高风险有高回报”能应验在自己身上的愿望。这个地方遭受着社会的鄙视和打击，它深知自己被铜钱的腐败所填满，却仍然坚持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着前来挥霍欲望的灵魂。我这样一个被正直社会所规范的人，每每从这种地方路过时，心中有太多的蔑视，然而当我感应到这里强烈而真实的欲望时，却又被求活的圣洁所感化，这里更渴望温暖的人情。我深知我矛盾着的心一旦表白就会遭到世人的鄙夷和唾弃，因此我只会对他们说出自己能找到的尽可能多的与可怜意思相近的所有词汇。

    这里的世界有时真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