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僻小店,门可罗雀,再加上这衣衫粗旧,伏案不起的书生,怎么瞧都有种怪异之感。
萧曼还在犯疑,秦恪却已下了马,那店主也从棚内迎了出来,许是见人马装束不俗,知道是大主顾,上前殷勤地接手牵过缰绳拴马,满面堆笑地引着两人往里走。
“有好茶么?”秦恪也不绕远,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
“客官这可问着了,本店是自家产的茶,远近一绝,等闲到了京师也没处寻去。您来得正巧,今儿这茶是赶在夜里才炒的,最是甘醇可口,且来一壶尝尝新?”
秦恪淡笑了下,随手丢过一锭银子。
那店主接在手里,掂出分量纯足,一双细眼当即亮起来,呵腰应道:“多谢客官,多谢客官,且请稍坐,这茶是现成的,立时便来。”
人刚去,雨点便在闷雷声中落了下来,转眼已成倾盆之势。水滴在棚檐下接连成串,如垂帘倒挂,外面水汽朦胧,一片如烟似雾般的凄迷。
“不用像在宫里那样,过来坐。”秦恪捻着腕上的流珠串子把玩,“不是腰酸得厉害么?”
他语声有些漫不经心,却仍带着那股威势,不容违逆。
萧曼不知他是怎么瞧出来的,仿佛不经意间就被洞察得一清二楚,什么也瞒不过那双眼睛。
她不去看他目光中的戏谑,也没推却,在旁打横坐了下来,眼角有意无意地瞥向不远处那个兀自伏案酣睡的书生。
“看什么呢?”秦恪淡着眸,闲话似的又问。
她索性也直言不讳:“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哪里怪?”他接问得仍旧很快。
这却叫她怔住了,虽说能觉出其中蹊跷,可真问到了,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那店主已端了托盘上来,摆下两只粗瓷大碗,里面的茶叶散而不碎,瞧不出是什么品类,但气息芬芳,汤色也尚算清亮。
萧曼移开眼转望向秦恪,就看他已端起碗抿了一口,眉梢微扬,像是颇合心意似的,就这么托在手里问:“什么来头?”
那店主也没走,垂眼拿手巾抹着桌子,脸上依旧涎着笑,眸色却全变了,低声应道:“回督主,天刚亮时到的,自说从滇南来,预备到京里赶明年的春闱,口音却是川西那边儿的。属下拿料叫他先睡着,里外都瞧过了,身上有官府加印的识认考凭在,其余也没什么可疑,想来就是个冒籍的穷酸罢了,稍时醒了便叫他自去。”
“好一个穷酸,那书箱却是老酸枝黄梨木的。”秦恪“呵”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
那店主笑容一僵,朝那边望了望,回过头来面露惶然:“属下疏忽,这倒没瞧出来,督主的意思是……”
“没什么大不了,先弄醒了,我瞧瞧。”
秦恪托着那碗茶,像是饶有兴味地左右端详,等那店主退下之后,便嗤声问:“如何?自家人的地方,还觉得怪么?”
故弄玄虚的把戏演完了,转过头还拿话来挑刺人。
萧曼低着头没应声,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等无孔不入的东厂耳目,说起来并不叫她太过惊讶。反倒是他,明明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实则却把人都看透了。
这等敏锐的眼力,处事的心性,才真叫人细思极恐。
瞥过眼去,就看那店主端了一只碗过来,想来里面装的是解药。到桌旁揪起那书生,捏住下颌徐徐灌进去,末了又拿手巾把口唇溢出的都擦净了,便冲这边点点头,自去一边做样烧水煮茶。
秦恪恍若不见,自顾自地一边品茶,一边消闲地嗑着瓜子。
过没多久,那书生的背心便耸耸地颤了两下,随即撑案而起,恍如真的大梦惊觉似的,连喘了几口气,抹着额头的汗水,回头看随身的书箱等物都在,这才放心似的长出了口气,拧着眉头又坐回凳子上:“店家,敢问现在几时了?”
那店主假意应声:“离午时还差着些,客官若是倦得厉害,再歇一会儿不妨。”
“原来都要午时了,歇不得,歇不得,得赶紧进城才行……”那书生喃喃自语,面上带着焦急,但望着外面大雨如注,却又踌躇。
他年纪看着并不甚大,却髭须蓬乱,也不知多久没修发剃面了,配着那呆傻的样子叫人不觉有些好笑。但想到他正被人愚弄于股掌之间,萧曼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兄台,这么大的雨如何走路啊,不如过来一同坐坐如何?”
秦恪这时终于开了口,眼中也换了副谦雅有礼的神气,见他诧异,又笑道:“方才听说兄台要赶着进城,不知是何要事,在下正巧是从京中来,或许能帮上一二。”
那书生听了这话,立时来了精神似的,便没迟疑,提着书箱走过来,拱手行礼道:“原来如此,在下吴鸿轩,不敢请问尊驾如何称呼。”
“在下姓秦,名字不便相告,还请见谅,吴兄请坐。”
他抬手朝对面一比,萧曼在旁却也不好坐着了,当下起身走到他侧旁侍立。
那自称叫吴鸿轩的书生嘴上谦了两句,便也没再客气,在对席坐了下来,望这边打量了一下,又问:“在下看秦兄仪表堂堂,气度不凡,莫非出于京中高门世家?”
这显然是话里有话,秦恪只作不知,随口一呵:“吴兄说笑了,兄弟自幼顽劣,读书不成,只喜欢结交朋友,幸亏家里还有些产业,爹娘无奈,也便由着我这般不成器了。今日正巧在家待得闷了,想到青阳城转转,不料碰着这场雨,原以为晦气,不想得遇吴兄。”
他面不改色地信口胡扯,故意朝他旁边的书箱瞥了一眼:“看吴兄不似本地人,一路远来,莫非是要进京参加春闱?这少说还有大半年,犯不上如此着急吧?”
吴鸿轩干笑了下,眼中透出些异样,迟疑了一下,还是拱手道:“不瞒秦兄,在下确是来京赴考的,另外还有一件事……嗯,既然秦兄出身京中,不知可识得大理寺萧大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