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音心痒难当,也不管刚起还未梳洗,头发松松垂于脑后,便冲入院内,欢快转圈,双臂张开,看雪花细细碎碎落下,转瞬即逝,留下一滩水渍。
曼音欢快嚷嚷:“下雪了耶中国的雪,上海的雪,”兴奋之余,转得更欢。
屋内尺素听到响声冲到门口急得大喊:“二小姐回来穿得这样单薄,最容易着凉。”
曼音虽觉得冬风凛冽,钻进衣袖透着彻骨的凉意,仍兴情高涨,回头唤尺素:“真开心,尺素,快来一起啊”
在瑞士三年,不缺冰雪,可异国的雪怎能和家乡相比,正所谓“月是故乡明”,中国的雪,冰肌雪骨,姿态高洁,承载千百年的诗韵冰魂,让人牵挂。
片片雪花轻盈落入掌中,曼音看的专注,尺素见二小姐不为所动,急急拿了件雪银狐毛昵外套,刚走几步,瞥见庭院外,不远处一男子正悠闲踏雪步行,仔细瞧瞧样貌,不由欣喜唤道:“蒋先生”
冬日清晨,本是静谧少人,那男子听闻叫唤,欣然回头,看清所唤之人,浅浅一笑,如冬日暖阳,斜射人心,尺素愣怔片刻。
明烨转身折步前来,曼音停了脚,尺素上前替曼音披好外衣,拭掉跌落在衣裳的雪花道:“二小姐,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曼音答:“知道了,知道了。”当目光触及踏进庭院的男子,欣喜上前:“明烨”
话音刚落,外套应声落地,惊起阵阵积雪,那男子弯腰拾起散落的外套,抖落积雪,上前替曼音披上,轻笑道:“瞧你,这么大人儿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曼音幸福咧嘴:“不是还有蒋大哥嘛”
尺素跟着他们步伐,忍不住对蒋先生说:“蒋先生,您还得让我们少爷多管管二小姐,前些天还说二小姐三年不见,性子温顺不少,今儿个又原形毕露了。”
“尺素,你家小姐还在这儿呢”曼音不满嘀咕,心想,再说以后把你卖去做童养媳。
明烨故作凝神,神情庄重打量曼音,那目光让曼音有些发毛:“怎么”
“嗯,女儿面容,男儿性情,豪迈不减当年”说罢一脸惋惜,啧啧叹息。
“好啊,拐着弯骂我呐”曼音反应过来,摇晃明烨的手不依不饶,三人笑声一片。
行至门口,曼音不禁“呀”了一声,抬脚,感觉到鞋底浸水的凉意,曼音看到两人疑惑表情,苦着脸解释:“鞋湿了......”
尺素忙扶着曼音进里屋换鞋,边走边道:“二小姐,看你不听尺素的话,寒从脚起,可要小心了。”
曼音嗯嗯应是,疑惑明烨刚刚的话,“豪迈不减当年”,真像是从武侠小说中杜撰而来,自己回国不过一月有余,这才认识了他,哪里来的什么当年
换好衣鞋,胡乱将头发挽起,急急走了出来,见明烨斜倚门框,神情专注注视门外,走近他身边笑道:“看雪啊”
明烨斜睨她一眼,曼音脚蹬双白鹿皮靴,内着青湖色毛衣,外罩雪银狐毛昵外套,一身打扮,闲淡雅致。
“看佳人可好”
曼音将暖炉递与明烨,明烨不接,反推入曼音怀中:“看你手冰的,留着自己用,我一个大男人,会怕冷”
曼音捂着小手炉,感受源源热量传递身体,笑嗔他一眼道:“蒋大哥真会哄人,曼音又没有梳妆打扮,一张素颜,哪里算得上美了。”早上胡乱洗漱一番就出去玩雪了,脸到现在还感觉有些浮肿,怎么都和美沾不上边儿。
“在我看来,你这样就很美。”曼音有些脸红,讪讪接过尺素递来的热白开,微抿几口,门外雪花不时刮入屋内,调皮地蹦入杯中,又被热腾腾的水汽醺的无影无踪。
“尺素”明烨接过水杯,有些疑惑看看尺素,又看看曼音,这名字倒是奇怪。
曼音低头得意笑,并不言语,心想他肯定会觉得这名字奇怪,并不打算解释,把水杯放置桌上,握紧了小手炉。
“是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的那个尺素吗”明烨沉吟半晌,开口问向曼音,虽是疑问语气,目光却是一派了然。
曼音面带赞赏,得意冲明烨竖起大拇指:“了不起,看来蒋大哥文武兼备啊”
明烨摇摇头,把水杯递与尺素,对着尺素笑道:“尺素,尺素,太过素净,意境不太好。赶明儿让你家小姐印染几条素绢,添些明艳之气,女孩儿家,还是明艳些好。”
尺素接过杯子,低唤声:“小姐......”,尾音拖的极低,无端就红了脸。
曼音推推明烨:“瞧你,把我们家尺素欺负的。”
明烨笑躲过,回头问:“尺素,尺素,我欺负你了吗”声音儒雅,带着笑意,这样问道,尺素抬头飞快看一眼蒋先生,没说什么脸就有些发烫。
耳畔又是两人的调笑声:“我想啊,应该还有一个婢女,叫梅花。”
“呵呵,那你可猜错了,我这儿可没有叫梅花的婢女。”
明烨止了笑,看向外面下个不停的雪花,继续道:“红梅傲雪,雪无梅不冬,梅无雪不艳,你这儿是该添些梅花了。”
曼音不明所以,眨眨眼,明烨没再解释,两人就在门口看了半晌雪景,不时嬉笑几句,片刻功夫,身子已暖暖热了大半。又聊几句,明烨起身告辞,曼音尺素欲送,被他拦住,看看门外大雪,又看看她俩,笑道:“二位这般见外,风雪势大,就免了。”
曼音点头,听见他嘱咐:“晚上见。”今夜大哥邀众兄妹友人聚饮,明烨自然在邀请之列。曼音目送明烨渐行渐远,心想,有这样的朋友真不错,一个月以来,两人友情飞速进展,颇有互引为知己的心心相惜之感。
“小姐,你觉得蒋先生怎么样”尺素收回目光,问向二小姐,话里带着点小心翼翼,以及不易察觉的期盼。
“这个嘛......”曼音紧紧手炉,记忆飘回一个多月前。
从吴淞口回到家,小厮亦是面生,看着曼音径直走来,理直气壮拦住来人,斥道:“怎么大咧咧往里面闯,没看这里是许宅吗出去,出去”
曼音忍住笑,在他面前站定,存心想逗弄一番:“我姓许,名曼音。”
然后这位略显稚嫩的小厮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往回跑:“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
毕竟,下人都知道,许家有个在国外念书的二小姐,只是没想到,一声不吭就跑回来了。
大厅人很齐全,曼音一一上前打招呼,父亲身着黑色长袍马褂,坐在红木雕花的太师椅上,上面垫着半旧的绘有龙腾虎跃的手织坐垫,四姨太在一侧轻轻给他捏肩按摩。
父亲脸上笑意淡淡,更多的是威严:“嗯,回来了也该收收心了,我许家女儿,要担得起许家责任”
曼音点头,一身紫鎏银丝嵌云纹旗袍的四姨太走下来,细细牵起曼音的手,面带慈爱,上下打量:“变得更成熟漂亮了,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一下,照顾好自己。你父亲最近肩关节疼痛,精神不济,我学了点技术按摩,还是身体最重要啊”
四姨太膝下无所出,一直对他们兄妹四人视如亲生,曼音对她有不少好感,点头回答:“知道了,姨娘。”又转身关切问,“父亲近来感觉如何”
“只是旧疾,”父亲摆摆手,“不过停停犯犯,犯犯停停罢了。”
站在二姨太身侧的三妹妹曼若早忍不住扑到曼音怀里撒娇:“二姐,国外生活怎么样,赶明儿我也出去遛遛。”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出声,二姨太里衣领口露出一排镏金小纽扣,外罩件半袖湖蓝窄裉袄,束腰的紧,衬的腰身细如柳。
她是三妹许曼若与大哥许岱远的生母,素日虽霸道些,但人品不是很坏。她笑着斜睨眼小女儿,语气满是宠溺:“淘得你,你以为出国那么好玩儿啊,英语又不好,问问你二姐,天天牛肉羊肉,保管你第一天去,第二天嚷着回来”
曼若嘟嘴不满:“你又骗我”
曼音轻笑拉过那曼若:“是啊,一日三餐,顿顿禽肉,身上亦沾染那样的味道,真让人难过”曼音咧嘴,做个痛苦表情,众人又大笑出声。
坐在父亲身侧的主母却是冷冷盯着曼音,眼神怨毒,在众人中格外突兀,主母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大姐许曼桐,不知怎么没看见她和大哥。
曼若揪着曼音衣袖不放,贼兮兮道:“二姐,有没有礼物哇”说着,已是伸手来要。曼音看着这个最小最调皮的妹妹苦笑,二姨娘也打趣说:“咱们家曼若就惦记着姐姐礼物呢”
父亲招下人过来,吩咐道:“去找大少爷,让他回来。”
曼音分发着礼物,曼若拿的是个小巧精致的西洋八音盒,一打开还有小人伴随音乐翩翩起舞,曼若爱不释手:“爸,快看,二姐给我带的音乐盒呢”
曼音给姨娘们带的是欧洲的香水化妆品,毕竟,上海的名媛太太小姐们,都衷爱这些东西。
二姨太,四姨太挑着,赞不绝口,不时互相喷一下,说西洋的玩意儿真是好。
父亲见大太太冷冰冰坐着,无动于衷,咳嗽一声,低声道:“曼桐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别一直摆个脸色给人看,注意你的身份”大太太轻哼一声,没有说话,脸色艰难缓了缓,毕竟,自己没能生出儿子,唯一的女儿又不再身边,只能把所有寄托在自己的丈夫身上。可目光触及底下一群人欢声笑语时,又是悲从中来。
“来来来,二丫头,你看看这化妆品怎么用啊”二姨太妖娆摆着腰肢,曼音给她示范,在她脸上轻轻涂抹,这边曼若缠着曼音不依不饶:“二姐,我也要嘛”
“去去,小孩子家,还不适合”
看着别人儿女成群,欢笑一堂,大太太到底心生凄凉,她的女儿曼桐如果在的话,那该多好冷眼瞧着曼音一张张笑颜,哼不能全怪,说到底,还是怨的。
眼尖的曼若看到曼音衣袖露出的亮尖军刀,喜滋滋上前摸出来,曼音一惊,为时已晚。众人皆是好奇打量那刀,眼里透着疑惑,曼音心急压低声道:“曼若,把刀给我,回房再给你看。”
说罢试图伸手拿过,“不嘛,不嘛”曼若小跑躲过,竟是跑到父亲那里给父亲看。
父亲接过,只见刀身弯如弦月,弧度恰好,不易伤人,手法流利地在刀身刻着三个大字:“弯月刀。”拔出刀柄,只见刀光凛凛,寒亮如冰,竟是极为难得的玄铁制成,刀剑入鞘,细细查看,已有磨损,看样子年头不小,沉吟打量曼音的神情,将刀收好,满腹疑虑。
晚宴自是极为丰盛,大哥许岱远赶回来,一见面就痞痞搂着曼音:“二妹妹可好”
曼音好容易挣脱开来,假唾他一口:“大哥还是这么没正经”许岱远着西式服装,看着正正经经,一说话就露形了。许岱远笑着放开手,却不安分揉揉曼音头发,捏捏曼音脸蛋,曼音气鼓鼓躲着,曼若笑着拍手:“以后我可解放了,二姐。”
第二章 旧窗绚梦影 上(2/2)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